第五类接触（伪）
“可以停止这种无意义的威慑行为吗？换句话来说，可以不要用枪指着我吗？这让我感觉不太好。”沉着的女声传来。
“什么感觉？”厉国后退了半步，轻轻活动了一下微酸的胳膊，枪口纹丝不动的指着眼前的女子。
厉国身高近180公分，眼前的女子甚至高出厉国半个多头，但说是高大并不合适，或许是长年生活的无重力的外太空的缘故，她的躯干更为修长，身材标准的厉国在她身旁，显得厚重而敦实。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到像是发着荧光，和银色的紧连体服搭配起来，一头乌黑的发成髻紧紧盘在脑后，简洁而干练，这也是厉国在她身上能看见的，唯一的熟悉的元素。
“像是动物园里被猴子拿树枝指着。”眼前的女子说道，声音平稳且沉静，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这让厉国很不舒服，他猛的拉开枪机，将枪头抬高了半寸，对着女子的头部，“你现在处于共和国领海，我要求你马上将我的队友归还，然后退出我国领海。”
“不行”女子的表情没有变化，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的同伴触发了警报系统，解除需要舰长权限，我没有。”
厉国紧盯着眼前的女子，用英语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我说了，我没有舰长权限，做不到。”女子回答，“你换一种语言也没有用啊。”
厉国也不答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复读机么？”眼前的女子有些哑然。
砰！砰！三次警告无效果断开火，标准的二连发，一发头部，一发心脏。理论上来说，地球上的生物都遭不住这两下，但眼前的人一看就不是地球物种，能不能制服她不好说，但至少，先下手为强。厉国的流程走的规范又迅速，看这熟练度，显然不是第一回了。
“意志坚定的军人，勇敢又果断。”女子的声音古井不波，两枚子弹在她身前半米停了下来，然后轻轻掉在了合金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轻轻挥了挥手，“但你的行为，无疑让你，你所效忠的国家，甚至整个文明，处于巨大的风险中。”
厉国当然明白这一点，从宏观意义上来说，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战略倾向，移动则代表着战略部署，开火，即意味着发动战争。但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一艘巨大的飞船砸在领海里，按天文学家的说法，这么大的吨位不说世界毁灭，至少也是一场巨大海啸，但一切都没有发生，飞船像是羽毛一般轻轻的浮在海面上，纹丝不动。
厉国带领的先遣小队一进来就遭到了围攻，队员们纷纷失去重力，被诡异的绳索拖走，队伍里最年轻的战士崩溃了，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这个意志坚定的小伙子，他一边撕扯着捆绑自己的绳索，一边用哭腔向厉国大喊，“副队！给我个痛快吧！我不要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
“如果有需要的话，歌斐号在木星轨道就可以发动攻击，将地球上的文明彻底摧毁。”女子说道，“虽然这只是一艘逃生艇，武器仅用于清除航道上的星屑和宇宙尘埃。”
“枪走火了。”厉国咧嘴笑了笑，他显然不太相信对方的说法，说着，双手松开步枪，任由其随着绑带吊在腰间，“老古董的货色，让您见笑了。”
“监控设备记录的很明确。”面对这等无赖之举，女子神色并无变化，“但是，没关系，既然首次开火无效，在你和你身后的舰队发动更大强度的打击之前，我们是否可以谈一谈。”
“可以。”厉国看了看腕上的潜水表，“但警报不会解除，2小时15分钟后，共和国第二舰队将对这艘船火力覆盖。”
“很好，我们有这么多时间。”女子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厉国的威胁，“用你们的话来说，事情总是有的谈的嘛，求同存异，不是吗？”
“嘿，您这么了解我们的文化，那就好办了嘛…”厉国忽然换了一副笑脸。
“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也不要求你们走，想去哪玩去哪玩，想玩多久玩多久，如果有机会，我还可以给您当向导…就求您一件事，把您这船挪一挪，不用挪很远的，大概20海里就可以了。您看，这都是午饭时间了，我那边上万号弟兄饿着肚子等消息呢，您行个方便？”
“不行，移动飞船需要舰长权限，我没有。”女子面无表情。
厉国脸色一僵，又马上恢复了笑容，拉开水下作战服的拉链，从胸袋里摸出半包香烟，抽出一支递了过去，“来，抽支烟…”
“你们将用于自杀的东西当成商品贩售？”女子伸手接过香烟，放在手掌上看了看，又嗅了嗅，有些疑惑的问道。
“啊？”厉国往嘴里塞了一根，刚要点上火，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呆了一下。接着有些尴尬的笑道，“那咱们就不抽了…嘿嘿。”
“妹子，您看，俗话说得好啊，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您帮我这个忙，以后能用得上我的地方，您说话，我绝不推辞。”厉国上前两步，双手握住女子的手掌，扞掉女子手掌上的香烟，紧紧的握在手里，显得无比真诚。
“你是说，你愿意交出军队的指挥权？”女子眉头一挑。
“额…”厉国握住女子的手的时候不由得紧张起来，之前开枪的时候他明明记得女子身前有个保护罩，现在他既然能握住对方的手，那是不是说明…
“先抓一个回去才有的谈…”厉国暗想道。
“请珍惜自己的生命，战士。”女子的声音微寒，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厉国的企图。“我带着诚意和你们谈话，希望你和你代表的人也有同样的诚意。”
“有诚意，当然有诚意。”厉国抬头看向对方时，脸上全是人畜无害的笑。
“你此时此刻的行为，在我们之中，是求婚的礼节。”女子俯视着厉国，和他握着女子手掌的双手。
“抱歉，抱歉…”厉国听到后赶忙松开双手，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先自我介绍一下，”女子将手放在胸前，向厉国行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礼，“歌斐号的导航员，VIVA。”
“你好，VIVA小姐。”厉国后退半步，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共和国海军上尉，厉国。”
“厉国朋友，你好。”VIVA回礼致意。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至少厉国本人是这么觉得的，他恢复了原本的神色和语气，严肃的说道，“很抱歉，VIVA小姐，我只是一名军官，不具备谈判的资格，如果贵方想和我方谈判…我不是合适的人选，而这里，也显然不是合适的地点。”
“厉国朋友，请稍安勿躁。”VIVA微笑道，“你是一个合格的军人，军人的内心都是封闭的，但很高兴，现在的你能向我敞开心扉。所以，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聊聊，而你可以把这些消息带回去，告诉你的首领。”
“容我打断一下。”厉国忽然问道，“按照条例，如果要进行交涉，应该由我们小队的指挥官来和您沟通。”
“在你们进来之前，传感器就已经扫描了你们的信息。”VIVA解释道，“你是到访所有成员中，心理素质最好的，这有利于我们之间的交谈，虽然过程不太愉快。”
“谢谢夸奖。”厉国笑了笑，却没相信对方的话，暗道 ，“不会是就剩我一个活人了吧…”
但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他轻轻点了点头，“那么，请说吧。”
……
“停一下停一下。”厉国有些惊慌失措的叫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其实就是一盘菜，而你们是第五盘，我们是第六盘？”
“如果你这么理解，也是正确的。”VIVA回答道，“一切始于庞然吞噬者，也将归于无尽黑暗。”
厉国用力的晃着脑袋，努力缓解着心灵沟通带来的不适，刚才他让对方说话，VIVA就将额头贴了过来，厉国大约用了0.1秒的时间确认对方不是打算和他接吻，又用0.5秒的时间杜绝了头槌的可能性，然后就观看了一段脑内电影。
在这些信息中，他大概明白了，人类是被某个强大的外星种族“培育”在地球上的食物，一旦食物成熟，那个外星种族就将前来收割。而眼前的VIVA，就是上一纪元文明的遗民。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厉国喃喃自语着，他不该相信这一切，但冥冥之中却有种感觉，这是真的。
“很抱歉，这是真的，但所幸，一切都还有希望。”VIVA说道，“你们显然找到了我们遗留下来的‘种子’，科技基础在历代文明中进步的最快，在庞然吞噬者到来以前，我们仍有希望远渡星海。”
在那段脑内CG中，厉国得知了上一纪文明曾无比强大，他们的势力范围甚至覆盖了银河系，但在庞然吞噬者到来时，一切都随之破灭，庞然吞噬者是和宇宙一同诞生的强大文明，力敌绝无可能。所幸上一纪元的人留下了后手，一艘宛如月球般巨大的飞船已经驶入无尽星海，逃往其他星域。
歌斐号只是里面搭载的一艘船，他们认为，受损的大船无法抵达彼岸，于是重回地球，将希望寄托于与人类一同远渡。
“你刚才说…什么种子？”厉国回过神来，有些疑惑的问道。
“群星、真相、万物、铁律、共生、毁灭。”，VIVA点头，“六枚种子里封存了我们文明的所有，包含了天文，物理，数学，哲学，医学，意识形态和武器技术。”
“我们在星系外对地球进行扫描时，发现了你们正在使用聚变技术，所以我们认为你们已经得到了种子，虽然只是很初级的阶段，但已经具备了足够的潜力。”
“额…聚变技术是‘毁灭’那颗种子里的信息吧？”厉国问道。
“不是，是万物之种中的一项，位于树状的最末端。”VIVA回答。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厉国左手握拳，砸在右手的手掌上。
“什么？”
“我就说怎么会忽然就炸了…”厉国喃喃道。
“你的意思是，你们文明中曾有人使用过聚变武器？”VIVA问道。
“是的，现在我们用它来互相威慑，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作为能源而非武器。”厉国回答道，这事根本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对方的科技显然在他们之上，获取这样的信息恐怕也是轻而易举。
“你们的自大令我恐慌。”VIVA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她的右手轻轻抚胸，颇为感叹的说道。
“说实话，我现在也挺慌的。”厉国点了点头，”如果这是真的，这种能毁灭地球的东西，竟然只是你们留给我们的生物课本里的其中一页纸。而且，我现在非常担心，被你们称为‘毁灭’的那颗种子，记载了你们所有的武器技术，那玩意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确实有人曾建议过，不将‘毁灭之种’放入遗藏中，但并未被采纳。”VIVA回答。
“我猜，我们的文明现在应该像是拿着手榴弹的婴儿。”厉国说道，“关键是，这颗手榴弹，是作为大人的你们，在离开前，塞到我们手里的。”
“厉国朋友，你的比喻用的很诡异，但却很恰当。”VIVA回答道。
“我想问一下，这个纯粹是私人的问题。”厉国双眼直视着VIVA，“如果这知识真的来自于你们留下的‘种子’，那么，如果按照正确的顺序，我们应该什么时候掌握。”
“从微观层次寻求力量需要万分谨慎，如果按照正确的发展方向，你们文明应当从星系内寻找，学习，和使用能源。聚变反应就发生在太阳上，扩张是文明的必经之路，但你们却迟迟没有迈出第一步。”
“额…如果你说的是太空旅行的话，我们还是干过的。”厉国有些尴尬，“而且是好几十年前就上去过了。”
“我知道，但这没有任何的意义，厉国朋友。”VIVA回答道，在交谈中，她的情绪渐渐放松开来，这让厉国觉得很舒服，他有些相信了对方的话，他们至少曾经在地球上生活过，不然，应该不会有这样遇见故人般熟悉的感觉。
“厉国朋友，说实话，你们的文明让我感到无比惊讶。”VIVA的声音里带着激动，“你们正处于毁灭的边缘，却又乐在其中，从个体上，你们沉迷于自我毁灭，吸烟，酗酒，超负荷工作和享乐；在集体上，你们热衷于互相彰显力量，以求占有更多的土地和资源。”
“厉国朋友，你知道吗，你，和你所属的文明，就像在悬崖边缘起舞的舞者，沉浸在片刻的欢愉和虚荣中，却对近在眼前的毁灭视而不见。”VIVA的声音颤抖起来。
“额…你说的，我们称之为极限运动…就是悬崖边上跳舞什么的…”厉国感受到了VIVA强烈的情绪，显得有些不安，“没有这么严重吧…”
此时，两人谈话的舱室中，角落的一块墙面忽然泛起红光，VIVA注意到了异样，向红光闪烁的墙面走了过去。
厉国注意到，与其说是走，她更像是在太空中漂浮行进，四肢轻柔的舒展开来，柔若无骨，这让他想到林间漂浮嬉戏的精灵，一举一动都充斥着美感。
片刻后，VIVA回到厉国身前，神色凝重，“厉国朋友，数据分析已经完成，中枢系统调取了你们的所有信息，并一致认为，你们的文明已经走上歧路，能回到正轨的几率甚至不足0.000001%，我们将放弃和你们的接触和合作。”
“原来如此。”厉国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莫名的感到一阵失落，不由得晃了晃脑袋，试图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感觉驱赶出脑海，“那么，你们要去哪呢？”
“我们也许会前往星区某个荒凉的角落，在那里躲藏，并休养生息，直到我们具备抵达星海彼岸的能力。”VIVA回答。
“或许，你们可以再回来看看。”厉国笑了，不是之前那带着目的性的伪装，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虽然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但我相信，那时候的我们会是一个很好的伙伴，无论是在出征的路上，还是逃亡的路上。”
“厉国朋友，你的自信从何而来呢？”VIVA不解的问道。
“生命自有出路。”厉国回答道，“在历史课本中，我已见过太多悲惨，但我们都挺过来了，在我们的古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天衍九十九，但留一线生机。在生活中，也许我不得不选择相信概率，但在我心底里，永远都给希望留有一席之地。”
“有趣的解释。”对于厉国的狂言，VIVA没有出言嘲讽，而是思索了一番后，才郑重的回答，“在我们的文明里，选择相信小概率事件，是不智之举。但我觉得，你说的正确的，我有这样的感觉，厉国朋友。”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呢？”厉国点了点头，问道。
“等歌斐号的反重力引擎加载完成，我们就该走了。”VIVA回答道，“厉国朋友，借用你的名言，愿我们都能找到各自的出路。”
“VIVA小姐，临走之前，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厉国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紧张的问道，甚至用上了敬语。
“厉国朋友，请说吧。”VIVA听到这个称谓，展颜笑了起来。
“你们所说的庞然吞噬者，什么时候来？”厉国沉声问道。
“准确的到来时间尚不知晓，但以我们过往的历史而言，你们大约还有1400万年。”VIVA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厉国长舒了一口气，“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了。”
“真是没来由的乐观呢…”看到厉国的神情，VIVA跟着笑了起来，片刻后，她有些沉重的打断了正在感叹的厉国，“厉国朋友，请原谅，因为双方文明不能建立关系，基于保密原则，你脑中关于我们的记忆将会被清除，请原谅。”
“没关系，这是应该的。”厉国已经掌握了VIVA的行事和思考方式，即使自己拒绝，对事情的进程也于事无补。再者说，一旦泄露出去，哪怕是1400万年后的事，也将造成不必要的恐慌。
“那么…我需要到你们的手术室去吗？正好让我再参观一下什么的…”厉国歪了歪头。
“很抱歉，这是不行的。”VIVA略带歉意，从墙上打开的方格中取出一件造型怪异的机器，“厉国朋友，请注视这里，只需要一会儿就好了。”
“在此之前，我只有最后的一个请求。”厉国上前一步，双眼直视着仪器发射出的柔和蓝光，“如果可以的话，能留下关于VIVA小姐你的记忆吗？我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以提前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VIVA问道。
“诚挚而友善的面容，和珍贵的礼物。”厉国又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脱下军装的我，也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呢。”
“哈哈…”VIVA清脆的笑声传来。
“狗哥…去打球啊，以前周末你都是第一个到球场的。”战友的声音传来，将被窝中熟睡的厉国唤醒。
“你们先去…我好困，还得再睡个回笼。”厉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往被窝里又缩了缩。
战友们下楼的声音和篮球场上的喧哗，让本就觉浅的厉国无法入睡，但他却一直闭着双眼，试图重温昨夜的旧梦，宛如精灵般跳跃的身影在他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面容，声音像是清晨的露珠滴落在池塘般清脆。
“厉国朋友，你的礼物，我已经收下了噢。”身影将手举到身前摊开，手中之物清晰可见——两枚黄澄澄的合金弹头
“该死，睡糊涂了。”厉国一把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迅速的换上球衣球鞋，“我老狗是那种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送妹子子弹，疯了啊？还是给国家省点子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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