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妖如（一）
他点燃了油灯，豆大的火焰跳动着，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屋子的一角。天色将晚，算算时间，该回来了吧。这样想着，他支起窗子，向外面看去，夕阳正在缓慢地沉没着，发出橘黄色的光线。
坐在案前，他提笔，在纸上写起了李商隐的《登乐游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手正楷眉清目秀。刚写下“好“字，便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门被敲响，他起身去开门。
门前站着的是个十二三的童子，黑发垂在耳朵两侧梳得整齐，眉眼俊俏但总低垂，薄唇，微微发白，身形瘦削，高却有七尺，看上去不大协调。童子微微抬眼，深施一礼：“夫子，我回来了。“
“进来吧。“他让一步，童子走进，他关门，“今日又去哪玩了？“
“东边，那有片果林，“童子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和他们一起摘野果吃。我还带了几个，想给夫子尝尝呢。“
说着童子从怀里掏出几颗红透的野果递给他，他接过尝了尝：“是很好。“
“这几个是从那棵最大的树上摘的呢，他们都不敢爬到顶，只有我到了最上面，发现几颗好果子。“童子的笑漾开几分，显出些小孩子气。他无奈地笑：“你呀，就逞能吧，哪天从树上摔下来，就老实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回到案前，叫童子道：“来，你且把后半句写与我看。“
童子应声，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提笔运气，写下的也是正楷。他在旁边看，等童子写完了才道：“力度尚可，笔锋不足。“
一句话说得童子有些泄气，抬起头，巴巴地望着他。他被这幅表情逗乐了：“看什么看，照着写吧。“
刘青云三十有五，读了十几年书，考不上官，只好到这山林中隐居，自己种着门前三分地，日子也说得过去。童子名琅珏，是刘青云收养的。
琅珏的表情很认真，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刘夫子说过，写字可以让他变得更有修养。琅珏想要变成刘夫子那样的人，因为刘夫子总有些有趣的故事讲给他听，听的多了，他也对书中的事有了兴趣。所以平日里，他上午帮夫子打理菜地，下午和周围的小伙伴玩耍，晚上就回来认字写字。
看着琅珏写字，刘青云满意地颔首。这个孩子做事非常认真，绝不会敷衍了事，如此下去，他一定能有所成就。不过他又想到别的什么事，别过脸发呆。
“夫子？“一声轻唤惊醒了刘青云，他附身去看，纸上大字墨迹未干，一个个端端正正，也是很好看的。刘青云并不想让琅珏太骄傲，只说：“继续努力罢。“
相处久了，琅珏也知道夫子的意思，小脸上顿时有了微笑。刘青云只当是小孩子，坐在琅珏身边，指着那句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琅珏想了想：“‘只是近黄昏‘的话，应该是说夕阳之景好，但时近黄昏，存在的时间不长，很可惜吧。“
“一般来讲是这样的。“刘青云点点头，“不过我倒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就是因为在黄昏，夕阳的风光才如此美好。“
“我不明白。“琅珏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一件事物，在它最好的时刻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彩来，那不是很美好吗？“刘青云看着琅珏纯净的眸子，“就像昙花，只有一时的美丽，但足够惊艳，就算时间很短，那有何妨呢？“
琅珏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刘青云笑着轻轻摸他的头：“不明白也没关系，以后你长大些，见的事多了，没准就明白了。“
两人在案前做了许久，最后还是刘青云再三催促琅珏去睡觉，琅珏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里面的卧房休息了。刘青云看着被写的满满当当的纸上的方块字，发觉琅珏练字真的很有心。他调暗了灯光，自己取了书卷准备抄写。
忽然，他听见有不寻常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一种粗重的喘息声。
刘青云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听说这山上有野兽出没，有时会跑到人家中，一个不好就会丢了性命。这么多年，他一直没遇到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今日却突遭巨变，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对付那些野兽？
他的头脑在一阵砸门声中变得一片空白，只是片刻，一个脑袋便钻了进来——是一只灰熊。灰熊发现了他，三两下便破开木门，朝他走来。
吾命休矣！刘青云只有这一个想法了。
“不许伤害夫子！“童子稚嫩的断喝传来，刘青云一愣，反应过来是谁，急忙叫：“快跑，跑远一些——“
话音未落，灰熊已经朝他扑来，小眼睛中满是凶光。
时间仿佛停滞了片刻，刘青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觉得身体周围一清，灰熊已经被拍到墙上，墙体碎裂，带着破砖烂瓦抛出数丈去。
刘青云一时间怔住了，而琅珏已经踱至他身边，看都不看他一眼。此时的琅珏头生一尺双角，双眸血红，妖异的紫色眼纹漾开，裸露在外的手脚上覆满黑黢黢的鳞片，手指甲足有三寸长，是充满危险味道的青色。他的面上带了一丝冷笑，眼神冰冷地盯着外面的灰熊。
“死吧，杂碎。“
他对着面前一划，肉眼可见的波动飞冲，落在灰熊身上，带起一蓬血雾。接着，他转向地上的刘青云，却出现了一瞬的呆滞，然后忽然软倒，刘青云下意识地接住，身体的变化以飞快的速度消退，最后，那个十二岁的童子静静地昏睡在了刘青云的怀中。
刘青云看着琅珏，好半晌才将他抱起，放回塌上。他自己则去找水缸之类的大物件堵上墙去了。
琅珏猛地睁开眼，阳光照在他身旁。
“夫子——“他跳起来，焦急地冲出屋子，正好撞上走进来的刘青云：“醒了？“
“夫子，你、你没事？“琅珏看着完好的刘青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松口气，又有些羞惭地低头，“对不起，夫子，我太没用了，夫子遭遇那样的危险，我居然昏过去……“
刘青云一愣，昏过去？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当时怎么回事？“
“当时我听外面声音不对，一出来看见夫子被熊盯上，我喊了一声，然后……“他困惑地挠挠头，“头好像被谁狠狠地锤了一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我后面怎么可能有人啊？夫子，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大概是太累了吧。“刘青云安慰他，“没关系，我这不没事吗，那只熊就是进来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干就走了。“
“那太好了，夫子。“琅珏飞快地抹了抹眼角，“夫子没事就好。“说完他跑出去，去给菜地浇水。刘青云若有所思，走到书架前，翻找上面的书籍。
琅珏……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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