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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和女人

女人和女人

司马辽太郎

女人和女人

“我們的婚禮,是非常寒酸的。”

甯甯作為太合的元配,被封為從一位北政所之後,還詼諧地對侍女講述自己過去的卑賤時代。她就是這樣的女人。

秀吉結婚時,是織田家的“小人頭”,身分相當於“足輕”,幹著雜役的活。秀吉的獨身時代以值班室為家,連像樣的大雜院都沒有住過。

甯寧的出身還算湊付,她是織田家下級武士組長淺野長勝的養女。淺野家住在茅草屋雜院,屋裡沒鋪榻榻米。二人的婚禮就在這屋子裡舉行的。甯寧說:

“地板上鋪著葦簾,上面再鋪著薄蓆。就在這上面舉行了婚禮。”

當時,秀吉二十六虛歲;甯寧十三虛歲,據說是個美人。

秀吉初任近江長濱城主,當上大名後,染指其他女人,甯甯和他鬧起了彆扭。秀吉被鬧得無可奈何。這場桃色風波傳到主君織田信長耳中,他來調解夫妻間的爭吵,用平假名給甯寧寫了一封信,信中讚美她的美色,這樣寫道:

“你的容貌身段,以前十幾歲時,就像二十來歲一樣漂亮。聽說藤吉郎(秀吉)對你不滿意,真是豈有此理,大錯特錯!他這禿瓢兒(秀吉)上哪去找你這樣的夫人。”

筆者眼前,油然浮現出二十六七歲的甯寧白淨豐滿的容姿。

二人終生琴瑟和諧。縱然秀吉任太合,甯甯成為北政所,二人同坐他人面前時,依然相互無拘無束開玩笑,拍手大笑,高聲議論,與貧賤夫妻別無二致。夫妻倆的尾張(今愛知縣西部)方言很濃。外地人的家臣和侍女,根本聽不懂他倆在說些甚麼。加之說話太快,聽起來活像夫妻吵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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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吉夫妇的乡巴佬味道一直到死都没有改变

一日,太合夫妻欣賞能樂的狂言,在座席上還是那樣閒聊,雙方說話越來越快,儼如夫妻吵架。太合突然問臺上的演員:

“我倆這叫甚麼?”

鼓手立即回答:

“夫妻吵架鬧嚷嚷,鼓槌敲在鼓皮上。”

旁邊的笛師說:

“比哩哩哩哩,誰非誰是?誰是誰非?”

反應機敏,太合夫妻拍手大笑。

且住。甯寧是個性格開朗、心胸寬廣的女性。自秀吉貧賤之時起,甯寧就是他的妻子,所以,于公於私她都是丈夫最好的談話對象。關於打下江山之後封誰為大名,或者交給該大名哪一國,甯甯都直陳己見,秀吉也往往採用她的建議。

當然,甯寧不僅是貴夫人,還是豐臣家最大的政治勢力,大名們都懼怕她。

“討伐家康!”

關原會戰的前夜,如果她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向大名下一道這樣的密令,那麼,日本歷史就是另一種樣子了。然而,事態相反。何故相反?要等這故事後來推展開去,才能找到答案。

甯寧擁有堪稱“北政所黨”規模的大名群。他們幾乎都是她的同鄉尾張人。大家是可以圍著火爐操一口尾張方言交談的關係。哪怕講一句方言,也立即會加深親密感的。

不僅是方言的作用,加藤清正等人還是甯寧一手拉拔大的。她還是近江長濱城主的夫人之時,一個髒兮兮的寡婦登門來訪,自稱相當於城主母親的表妹。經確認,確系親戚。她在村裡聽說藤吉郎混得出人頭地,便上門懇求將自己的兒子招為家丁。果然,寡婦領來一個幼童,他就是後來的加藤清正。當時,這個名叫虎之助的幼童才五歲。

秀吉說:

“是個好孩子。到廚房吃飯吧!”

秀吉把他養在城裡。甯甯一定是代替其母親照顧了加藤清正。她終生喜歡清正。人們認為,就算清正軍功卓著,又是秀吉一手撫養大的,他年紀輕輕二十來歲就從年祿三千石的身分一舉被拔擢為鎮守肥後熊本城、年祿二十五萬石的大名,這裡面寧寧肯定起了好大的作用。

“受到了北政所的偏愛。”

清正也終生懷揣這種喜悅和感恩的心情。故此,他成為豐臣家“北政所党”首領,本在情理之中。

福島正則出生在尾張國的一個桶匠家庭。少年時代名叫市松。他想當武士,來投靠秀吉。從這時起,甯寧就很瞭解正則。他還是個混小子時就曾求甯寧給他做過一件窄袖便服。

淺野長政是甯甯養父的兒子,和她是姐弟關係。

此外,尾張人還有蜂須賀家政(海部郡蜂須賀村)、加藤嘉明(父輩從三河移居尾張)等。他們是可以與北政所操相同方言滔滔不絕話家常、一起懷念故鄉的山河,他們是這樣的關係。能夠加入北政所火爐邊這個團隊的,還有秀吉創業時的功臣細川忠興、池田輝政、黑田如水等身經百戰的武將。

三成則不然,他是“近江眾”。出身于近江國的人,不知何故,大多是富才智,高悟性。喜歡粗荒武人的北政所一定會這樣想:

“我是尾張的土俗之人,不喜歡諸事才氣煥發的近江人。”

其證據是,若非如此,北政所的火爐旁緣何沒有近江人?豐臣家代表性的近江譜系大名有:

石田三成(近江阪田郡石田村)

長束正家(近江栗太郡長束村)

增田長盛(近江淺井郡益田村)

秀吉政權的首要執政官“五奉行”定員中,近江人竟占了五分之三。三人都出身于鄉間武士,卻都長於計算。特別是長束正家,更是神乎其技。

後來,近江以近江商人的名氣名震天下。思及早在武家社會時期就誕生過計算方面的高人,或許近江人存在某種血統遺傳。

總之,前述三人都是行政領域的高手。從其管轄分工看,長束正家主管財政等計算業務,任近江水口城主,年祿五萬石;增田長盛主管總務、豐臣家的財貨出納與訴訟,任大和郡山城主,年祿二十四萬石;石田三成統管整體行政,後位居五奉行之首。

五奉行中的其他二人是尾張人,即前田玄以和淺野長政。除了中立派的前田玄以,北政所派的淺野長政和上述三個近江人相處極其不睦。

秀吉任近江長濱城主時,招募了大量當地武士和農民。從那時起,他就提拔近江幫。隨著打天下的進程推展,秀吉覺悟到,和野戰攻城奪地的粗獷大名相比,今後倒是更需要主管天下行政的幹才。所以,“近江幫”位居豐臣政權的中心。

對此,尾張派,即北政所派,怏怏不樂。

“近江派憑甚麼氣焰高漲!”

尾張派無不以白眼斜瞅著近江派,並以各種方式將此事反映給北政所。

近江派也不得不進行自衛。秀吉最得寵的側室澱殿,恰好是近江人。石田三成等人與澱殿近密,形成一個所謂沙龍,以對抗尾張派的北政所集團,這也是必然趨勢。

澱殿出身名門,生在統治北近江六郡、年祿三十九萬石的戰國大名淺井家的小穀城。父親是淺井長政,母親是織田信長的妹妹、美人名聲遠揚的阿市。澱殿的父淺井長政後為織田信長所滅,頭骨被塗漆抹上金粉,供宴飲取樂助興。

淺井滅亡後,名曰“茶茶”的澱殿隨母親回到織田家,又跟改嫁的母親去了越前國主柴田勝家的家。後來,柴田勝家又為秀吉所滅,母親和繼父在北莊城(今福井市)雙雙自殺了。那一年,茶茶十七歲。

不久,澱殿被秀吉收養,二十二歲時懷孕。在澱城生的第一個孩子名叫鶴松。鶴松夭折後,二十七歲又生了秀賴。這時,澱殿在豐臣家的地位堅如磐石。她被稱為“禦母公”,地位僅次於北政所。她和北政所不同,富於人情味的逸聞,可說一則也沒有。閨房之外的她,大概是個乏味平庸的呆笨女人。

然而,在出生于近江的大名看來,淺井家已經消失了,澱殿作為遺孤是個特殊的存在,可謂“舊主的公主”。故而對她懷抱的哀憐和敬慕的感情,非同一般。

不僅三成,增田長盛也好,長束正家也罷,都是遙望著聳立江北的淺井家小穀城長大成人的。他們對澱殿有感情,不只因為她是太合的側室。比照尾張派對北政所表示的士氣親近感,他們對澱殿的感情顯得尤其浪漫。

三成接近澱殿之間,生出了逸聞,但並非甚麼好逸聞。

“三成和澱殿私通。”

毫無疑問,這是無中生有的閒話,恐怕是反對黨捏造的流言蜚語。豐臣家的後宮與德川時代的“大奧”不同,是開放型的。北政所和澱殿都可以喚來大名,隨意交談。大名也是爭先恐後去巴結取悅她倆,所以,生出了那樣的閒言碎語,就像秀吉剛剛病故就傳出了“家康和北政所偷情”的緋聞一樣。

家康曾以極盡拙笨的媚態取得北政所的信賴。他成功了,終將北政所拉攏過來。一定是反對黨憎惡家康,便到處傳播他與北政所偷情的風言。

無論怎麼說,關原會戰這史無前例的大事件,剖析其發端的內幕,可以說,是在兩位女性手下自然發生的“閨閥”之爭。

三成並不經常和澱殿面談。澱殿有個女官團隊,這位近江的名門閨秀,連自己呱呱墜地時就陪在身邊的奶娘都領到了豐臣家。奶娘是淺井石見守明政的女兒,名叫饗庭局。她是女官之首。此外,還有秀賴的奶娘、大野治長的母親大藏卿局,攝津豪族渡邊內藏助的母親正榮尼等人。這一幫女官和三成的聯繫緊密。

緊密到何種程度?又引起了反對黨的何等不快?為證明此事,美女初芽登場了,她是澱殿的侍女。初芽的娘家為藤堂高虎的家臣,故而高虎把她送到澱殿身邊,並命令:

“你要經常向澱殿打各種各樣小報告,設法割斷她與三成的關係!”

兩派的對立已經發展到非動謀略不可的地步了,而且由此事可以想像澱殿和三成的關係之深。總之,圍繞豐臣家的兩股勢力,綿綿長長敘述至此,目的之一,就是想談一談美女初芽。

(治部少輔是甚麼樣的男人呢?)

初芽對三成頗感興趣。當時,澱殿從大阪城內城的二丸遷至伏見城的西丸,初芽也隨之來到了西丸。在大阪初芽沒見到三成。移居伏見不久,她幸運地擔任了聯繫府內官員的任務,有了接觸三成的可能。

一日,關於女官的俸祿,三成須求得大藏卿局的諒解,他登上西丸,在書院等待著。

“是治部少輔大人。”

小吏小跑在簷廊裡大聲喊道。

聞聽此言,初芽為傳達事情,奔向書院,通過長長的簷廊。

(哎……)

她難以控制七上八下突突跳的慌亂心胸。到底是初芽,她被委以秘密重任,她有才氣,對事情有旺盛的好奇心。當然,這還因為人家告訴她:

——三成是個壞蛋。

(是個甚麼樣的歹徒?)

她心裡充滿一見為實的心情。初芽來到了書院。只有一個人的身影,身穿坎肩,坐在寬敞的屋子裡。戶外有座庭院,陽光火辣辣照射著,逆光使得三成的身影看上去黑乎乎的,一動不動。

“是治部少輔大人吧?”初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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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芽作为原创角色在小说中相当成功地衬托了三成地悲剧

“正是。”三成的身影歪頭,遲疑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三成沉默了瞬間,許是因為對眼生的初芽心存疑慮吧。

一時,雲遮日頭,陽光弱了。三成的形象清晰映在初芽的眼波裡。

(啊?)

她發現三成的雙睛清湛,眉梢高揚,唇線緊湊,容貌好似一個倔強的少年。

“我叫初芽,願為您效勞。”

“初次見面呀。”

三成那有著亢奮習慣的眼睛,眯成了細縫兒,露出了笑臉。那異樣的笑臉動搖了初芽的初衷。

(他是個壞人嗎?也許……)

初芽長這麼大了,還未見過有這般眼神的男人。

“我想見大藏卿。”

初芽茫然凝視著三成嘴唇的翕動。過了片刻,初芽察覺到自己的異樣,聯手指尖兒都羞得通紅了。她將通紅的雙手抵在膝前,終於回答:

“知道了。”

初芽直至退到簷廊之前,都沒敢抬頭正視一眼三成。三成也將這位初芽深深地銘記在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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