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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歌

凤歌

凤歌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孔子去了趟楚国,接舆唱了首歌,唱完了听完了一拍两散,结果就是一段千古传奇霍然写就。 其实,这本该促成一段佳话的。 (一)凤兮凤兮 子路怎么也不

凤歌

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孔子去了趟楚国,接舆唱了首歌,唱完了听完了一拍两散,结果就是一段千古传奇霍然写就。

其实,这本该促成一段佳话的。

(一)凤兮凤兮

子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就是去打点水的工夫,居然会发生这么新鲜的事。

这一天,大家连着赶了大半天的路,身上带的水都喝得差不多了。孔子怕大家渴着,就让正在驾车的子路停一停,去打点水回来。子路刚走开没多远,路上却迎面走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头发乱蓬蓬的,刚垂过耳边,似乎是剪过的样子。

子贡看了看孔子,随即走上前去,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迎住了那人。

“先生所为何来?”

那人却看也没看子贡一眼,从他身边旁若无人地经过,径直来到了孔子的车前。本来子贡还准备了一肚子问题留待后手,准备试他一试,却不料干脆就被晾在了一边,搞了个不尴不尬。

另一边,孔子也已经下车行礼:“先生是何方高士?可是专门来找孔丘的?”

那人仍是一言不发,只是将孔子浑身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

诸多弟子面面相觑,不知这人是哑巴还是疯子,只有颜回带着和孔子一样的微笑。只听孔子再一次作揖道:“我正是鲁国孔丘,先生不用怀疑,有话但讲无妨。”

这一次,那人终于出声了,却不是打招呼,也没问问题,更没阐述什么长篇大论,而是当场放声高歌,唱了起来:“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

而后,唱完了,转身撒腿就跑。留下孔子的弟子们云山雾罩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子路带着清凉的水回来了。

孔子觉得这人挺有意思,想多说几句,可奈何接舆跑得太快,孔子也不好失了仪态放开了追。子路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见老师想追,便要自告奋勇。结果身后宰予一句“你还嫌之前那次问路碰的一鼻子灰不够啊”,说得子路只好悻悻然作罢。

但孔子听了宰予的话也只是笑笑,毕竟他说得对。孔子知道子路肯定是拦不住的,因为哪怕是自己追上去,也未必拦得住。

于是到故事的最后,孔子也没能再和那人说上一句话。

(二)吾有琴瑟

陆通回到了家里,隐士朋友们已经在等他了。才不过几个人,就让这敝陋的小舍显得拥挤不堪。

“陆通,你够可以的啊!听说你今天去拦孔丘的车了?这么多年的拦车夙愿,终于完成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陆通也懒得理他们,只是淡定地挤到自己的破席子上,坐下来合上了眼皮,像是在闭目养神的样子。

陆通这人,虽说也和这屋子里的其他人同样过着隐居生活,但实际上并不很招人待见。表面上说大家都是朋友,实则陆通在这群人中间向来都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说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也不为过。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情境,他似乎永远都是屋子里唯一不笑的那个人。如此一来,这落寞之态就被昭示得愈发明显。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这些“朋友”们。因为大家都知道,陆通有个不知道算不算毛病的特点,就是说起话来每每天马行空、缥缈微玄、不着边际,时不时还弄出点神乎其神的东西来。最典型的一次,便属他当初对大家讲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字为“接舆”。

“吾梦见神人,谓予终将超离,唯羁于圣人之御,而不得已淹名于人世,是谓‘接舆’。”

结果就是,这件事隔三差五就被他的老冤家肩吾拿来取笑,一直到了今天。

“怎么样啊陆通,你接舆接出什么来啦?孔丘又和你说什么啦?你心里装了那么多‘神人’的道理,孔丘是不是被你辩驳得哑口无言呐?”

然而陆通并没有理他。

“嗯……也是,反正你从来不按常理行事,该不会还没等人家说话就走了吧?”

陆通还是没有理他。

肩吾挤出了一声冷笑:“陆通啊陆通,你可以不跟我说话,不过有一点你得给我解释明白:我的老师日中始曾经对我说,‘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却被你斥为欺德,狠狠地批驳了一番。我当你有多高的境界!可观你今日所作所为,你自己平心而论,难道全无半点矫拂欺作之意?”

陆通连眼睛也没睁,只是伸出了两根手指。

“看不明白!”肩吾抻着长音回应道,听起来还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意思。

“吾有琴瑟;籁不及天。”陆通冷冰冰地扔给了他八个字,仿佛多一个也不情愿给他一样。

肩吾一咋舌:“又来了,说几句正常的话就这么费劲!”

陆通颇为轻蔑地从鼻子里一哼,却也继续说了下去:“我听说上古有个了不得的斫琴师,叫做工希,他曾斫过一把上好的瑶琴,名唤‘即枢’。他游走天下,为斫此琴遍寻奇珍:南山有香木百丈,他取最致密的一块斫为琴身;环丘有冰蚕尺七,他抽最纯净的丝拧作琴弦;又饰以万国珠宝,金玉无数;就连雕刻的刀具也要至精至细,只要刻了超过九十九下,就要换新的。前前后后一共用了四十三年,才做好了这把琴。可他却从未弹过,他死后,琴也不知所踪。你以为,这琴如何啊?”

“既然都没人弹过,我能知道它怎么样?”

“正是。据传工希自己也说,琴终归是琴,上不能闻籁于天,下不能知音于人,不鼓此琴,尤为稀世之宝;一鼓此琴,必有好恶之别。”

肩吾不以为然地扬起了嘴角:“大道理说得天花乱坠,可你特地在孔丘面前‘鼓琴’,不算欺德吗?抛开这层不论,似你这般刻意去抛头露面……哼哼,还配做隐士吗!”

陆通的神色突然变得无比庄严:“你以为你便不曾‘鼓琴’?你以为你那算是清隐?我不过鼓琴于一人而已,你却鼓琴于旷野,自以为举目无人,殊不知声音已传到行人耳中,好恶声名暗中已然立就!与其似你这般自欺欺人,我倒宁可自赴天刑!”

肩吾一如既往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讪讪地问道:“你也要‘知其不可而为之’么?”

陆通却笑了:“我是‘知其可,而不得已为其不可’。”

(三)姑射神人

连叔见到了肩吾满是失落的神态,就知道他定是又去找陆通了。每次肩吾从陆通那里辩输了,连叔都是他首选的诉苦对象。

“叫你别去你不听,还不是自讨不快!”

肩吾犹在怅怅然不能自已:“陆通真是一次比一次猖狂了,凭什么他总是能把歪理说成正的!他一个迷狂怪乱之人,反而屡屡瞧不起我们这些清名之士的论见。如今他主动跑去找孔丘,大坏了我等清隐的名声,到他嘴里呢?他却成了最高明的!这算什么道理?”

连叔只是不置可否地听着,等到他没话说了,才反过来问道:“今天他又讲了什么迷狂怪乱的东西啊?”

肩吾把工希斫琴的故事讲给他后,又继续道:“我问他何为‘可’,何为‘不可’。他却又不正常说话了,却给我讲什么姑射山的神人。说他‘肌肤如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还说他的神明与天地凝合,因此但凡过处,灾变绝息,年成丰稔。”

连叔没急着回答他,仍是反问:“那你怎么想?”

“我?”肩吾一声怪笑,“他讲的这些东西,离题万里,渺如河汉,有什么用呢?编这种故事谁不会编啊?依我看,他本来就没什么境界,却把话说大了下不来台,才拿这种莫名其妙的瞎话蒙混过关!”

连叔沉吟了片刻,苦笑道:“肩吾,长久以来我都没说你什么,我觉得你有那样的心力,以为你总有一天能够体觉。可如今,我该怎么说你呢?就拿常识来说吧,你知道瞎子见不到光,你知道聋子听不到声,那以此类推,你相信一颗低下的心,纵使和高上的境界面对面地交流,也是无法理解的吧?”

肩吾从没想到连叔会这么说自己,一时间愣在当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为‘可’,何为‘不可’,你真的想不清楚?只有那姑射神人的状态,虚心忘我,凝合天地,神归万物,才能超世达明。到那时,无论是熔铄金石的天火,还是淹没峰峦的大水,只要不超出天地的范围,都不能使他的神明触动,这就是真正的‘可’!人人如此,天下方能历经永治而不隳,天道才终能燕燕然闻于畎亩之中!但要想使万民皆神……唉,却又是何其艰难!因此,所谓的‘不可’……”

肩吾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你……你是说,他之所以去找孔丘……”

连叔轻叹着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

肩吾拍案起身便走,反倒把连叔搞了个莫名其妙:“你这是去哪儿?”

“去做我该做的事!”肩吾头也不回地甩着大步子,回声幽幽地萦绕在他身后。

(四)发乎天光

几天过去了,当时唯一不在场的子路又想起了这事,好奇心一瞬间就满溢了。

于是,这日早晨刚上路,他就驾着车向孔子问道:“夫子,前几天拦车的那人到底是谁,又干嘛来了?我当时问了子渊,可他只把那首‘凤歌’唱了一遍,然后就只是笑,也不说话。现在想想,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孔子叫停了马车,将众弟子们都叫了过来,大家围坐成了一圈。

“我相信,既然仲由有惑,你们之间的许多人也必定有些问题要问。我们正好一起讲讲。”

孔子话音才落,宰予便立刻接话道:“昨天我们停车歇息的时候,我去城里转了两圈,听说楚王刚刚遣使者持重金去聘一个叫‘接舆’的隐士出仕。城中都传,就是这个接舆,前些日子唱着‘凤歌’,拦了夫子的车驾!”

子路迫不及待地往下问道:“那他后来呢?”

“后来?”宰予摇了摇头,“听说自从楚王的使者去过后,接舆和他的妻子就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找不到了,现在是逃了还是死了都不清楚!有人说,楚国有个叫肩吾的隐士,和接舆素来交恶。他知道接舆死也不会出山,这才故意将他拦下夫子车驾的事迹散布开来,好让楚王慕名前来招他出山,最终目的就是要拂逆他的志向,从而陷害他!”

宰予还要继续说,孔子却拦住了他:“接舆究竟下落如何,也不可尽信传言。大家不妨先只就拦车一事,来谈谈自己的疑惑吧!”

子贡起坐施礼,率先问道:“夫子以为那接舆,是个怎样的人呢?”

孔子并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向大家:“端木赐的这个问题,你们先来说说?”又望向了子路:“仲由,既然你最好奇,不如先谈谈你的看法?”

子路轻皱了一下眉头,便回答道:“该是一介狂人!”

孔子——以及其他弟子——不禁冁然解颐:“仲由,你不妨再说说,他是怎么一个狂人?”

子路几乎又是脱口而出:“他贸然拦车,又唱歌讥讽夫子,还转身就走,态度十分倨傲,不是狂人是什么!”

孔子笑而不语。这时子夏也来发表看法了:“弟子以为,那人不过是佯狂。试想一下,若他真的只是随性而起,单纯想来讥讽夫子,为何就这么巧,能在夫子叫子路停车打水的时候恰好拦住了车?所以弟子认为,他早就探听好了夫子将从此路过,才特意等在那里的。”

子路追问道:“那他一句话也不和夫子说,又是为了什么呢?”

子贡笑道:“我曾问过夫子,如果有一块美玉,是把它珍藏起来好呢,还是找个好价钱卖了它呢?连夫子都说卖了好,我想接舆也在争取一个好价钱吧?”

子路却更加迷惑了:“传言里不是说他死也不肯出仕吗?如果他也在待价而沽,怎么会被肩吾陷害?”

子夏说道:“我看,肩吾既是与接舆交恶,那么二者间的冲突究竟是谁陷害谁还真说不清楚。万一是接舆嫌楚王的出价太低,于是反而对外说是肩吾的构陷呢?如此他既保全了清名,又毁掉了仇人的名声,心机不可谓不毒啊!”

孔子摆了摆手,示意要进行下一个话题了:“你们说说,那凤歌又是何意呢?”

子贡却反问道:“那依夫子来看,接舆是意在讽喻,还是意在劝勉?”

孔子笑道:“守城之人尚且知道我‘知其不可而为之’,何况超游方外之人?原壤丧母而歌,见到我也必定恣肆其形,可每当我欲与之言深,则避而不就。盖接舆同此类也。”

此言一出,弟子都不再说话了。只有子贡沉思了许久,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在夫子眼中,接舆究竟算不算得上知己呢?”

孔子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端木赐啊,你是怎么看待我这些学说的呢?你觉得我一直所做的,是博闻强记的学问么?”

“……”在一向自信的子贡脸上,还真是很少看见这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弟子确实以为如此,难道夫子不是吗?”

孔子站起了身来,所有弟子也都全部跟着起来了。这意味着这次讨论进入了尾声。

“非也。我毕生学问,不过‘一以贯之’四字耳。”

待其余人散去后,孔子留下了颜回。

“你以为,接舆其人如何呢?”

颜回从容答道:“近乎天人也。”

孔子追问道:“那凤歌呢?”

颜回又答:“夫子与彼同鉴也。”

孔子再问:“若传言为真,那肩吾呢?”

颜回再答:“大勇之人,回所不及也。”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

“无论是我之于接舆,还是接舆之于肩吾,都要好好感念这份恩遇啊!”

顺着孔子的目光,东方的晨曦也洒入了颜回的眼中。他看见,那是一片皎白的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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