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泥销骨
(忘羡)泥销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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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梦微之》
何为孤寂?
所思在远道,追不上,见不得,放不下,忘不了。
蓝忘机时常觉得,被肋骨好好地保护起来的那颗心脏空得厉害,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大块,末了连块破布都懒得施舍给他便甩手走了,任由那个边缘还渗着血掉着肉的洞兀自漏着风,在空无一人的天地间发出哀伤的呼啸声,凄婉绵长。
在蓝忘机第十八次拒绝了蓝曦臣给他安排的与女修见面的计划之后,脾气好如蓝曦臣亦是有些薄怒。
“忘机,你这又是何苦?你明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蓝忘机没有说话,只是执拗地将薄唇抿成一条线,垂下眼睫,微扭过头,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年在龙胆小筑外被告知再也见不到母亲的幼童。
同样的无助,同样的故作坚强。
蓝曦臣目光一顿,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逐渐与当时那个沉默的孩童重叠,终是不忍,上前用力握住了蓝忘机的肩膀,叹道,“罢了,我也不会再逼你,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叔父和我都很担心。”
他们是兄弟,身上流着一脉的血,起源于同一个温柔的子宫,在父亲母亲相继离世之后,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是彼此的支柱与安慰。
所以蓝忘机的所有苦痛,蓝曦臣亦是分毫不少地体会着。
他知道有多痛。
蓝忘机平静的像一潭死水一样的眸子微动,汇聚到蓝曦臣脸上,终于带了些许属于活人的温度,“抱歉兄长,让你们担心了。”
他站起身,走回里屋,声音带着些茫然,背影透着些脆弱,“我想自己待一会,兄长请回吧。”
蓝曦臣看着他的背影,自知再说多少都是徒劳,便走出静室,轻轻阖上门,对着紧闭的门扉凝望许久,又深深叹了口气。
这关得死死的门,和蓝忘机那颗心有什么不同?那个人不在了,能打开门的钥匙也就随之消失了。
次日,当蓝曦臣推开静室的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地灿烂的阳光。屋子被收拾得很干净很整洁,干净到就像从来没有人住过一样。
他静默片刻,拿起被人端端正正放在案几上的一封信,垂眸细看,“兄长,我自请下山历练,没能提前告知,很抱歉。三年已过,我的伤已无大碍,勿念。”
短短几行字,蓝曦臣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带来的食物全都凉透。
他抬起僵硬的脖子,看向窗外的一片大好阳光,苦涩地笑了笑,“母亲您看,忘机他还是长大了。”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匆匆而过。
时间是一剂最好的伤药,只要还活着,再可怖的伤口也能结痂,再悲痛的记忆也能平复。只是,伤口不再流血,还是会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而心里的伤,就算看起来已经光洁如初,也只有自己知道,心底深处还一刻不停地流着脓血,隐隐作痛。
蓝忘机离开了云深不知处,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识到了各式各样雄奇瑰丽的高山,渡过了闪着粼粼波光的汪洋,唯独找不见一个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人。
他的修为愈发精进,这些年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棘手的邪祟,但凡事都有例外。
受了村民们请求的蓝忘机独自一人来到山中,缓缓行着。他没有刻意去寻找邪祟,因为他知道,对方必定会按捺不住自己找上门来。
据村民们说,作祟的妖怪很奇怪,没有人见过它的真实面目,连对声音的描述都大相径庭,有的人说是一个动听的女人的声音,有的人说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总之是众说纷纭。不过有一点是所有人都肯定的,那就是所有中了招的人都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睡之中,怎么叫都叫不醒,更奇怪的是,他们似乎都在做美梦,才会在睡梦中还挂着满足的微笑,不愿醒来。
蓝忘机沉思片刻,心中大致有了判断:村民们口中的妖物,大抵是传说中的欲。欲向来神出鬼没,烟雾傍身,此妖灵力低下,但仍然十分危险。这种妖怪人如其名,它擅长蛊惑人心,窥探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欲念,然后制造出相应的梦境,让人沉湎于其中,无心回到现实,它便可以趁机吸取人的精气。
其实对付这种妖怪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心如明镜,不受它的蛊惑。
但是说的容易,真要做起来,又有几人能做到?谁能在自己最渴望的事物面前无动于衷?
四周的气氛慢慢地变了,树林里刮起了风,又伴着渐渐浓郁起来的雾气,很快,蓝忘机就只能看清眼前一丈的景象了。他索性停下了脚步,盘腿坐下闭眼调息,纵身边风云突变,他自不动如山。
“蓝湛……”
一声来自远方的、飘渺的呼唤让蓝忘机慢慢睁开了眼睛,抬起头平视前方,琉璃色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悲。
“蓝湛,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周围的浓雾散去了一些,露出了那个正在靠近的身影,那个人走得很慢很慢,好像没有多少力气,摇摇欲坠。
蓝忘机没有动,静静地坐在原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人影,直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丝毫不加掩饰地露出了他的脸。
那是魏无羡的脸。
只不过还带着一身的血污,一袭黑衣也破烂至极,看上去很是凄惨。
蓝忘机眉心微动,仰起了头仔细地看着眼前的魏无羡,终于缓慢地起了身,伸出手想要为他擦去脸上的污渍,而对方却在被碰到的一瞬间浑身猛地一抖,随后便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阖上眼睛,软绵绵地倒下,被蓝忘机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怀中浑身浴血的人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像一只讨食的猫儿一般往蓝忘机怀里拱,带着哭腔诉苦道,“蓝湛,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我一个人好害怕,好疼好累,我差点就要死了……”
蓝忘机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但是脸上还是古井无波,一丝一毫情绪也没有。他慢慢俯下身,双手绕到魏无羡身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就像一个刚得到一件美丽却易碎的礼物的孩子那般珍重。
“我找不到你……”
我找不到你啊,哪里都找不到,我把可以去的地方几乎都走了一遭,却还是没发现你的踪迹,我几乎想要放弃了,但是,万一你还在等我去找你怎么办?万一真的可以找到呢?
一滴泪轻轻巧巧地落在魏无羡的黑衣上,转瞬间便没了痕迹,仿若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魏无羡”慢慢瞪大眼睛,低下头去看穿透胸膛的、还流转着淡蓝色光芒的避尘剑,表情愕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再度抬起头时,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溃散了,就像一抔黄土,被风一吹,很快就消散殆尽,一点痕迹都留不下。
“魏无羡”扬起嘴角,嘲讽地笑了,“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呐,居然舍得对自己最牵挂的人下手,在下佩服,佩服!”
蓝忘机松开了它,看着它跌落在地,一点一点散去,低声道,“你不是他。”
他收回了避尘,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对身后的妖怪临死前的恶毒诅咒视若罔闻——“蓝忘机!你必定寻不回一生所爱!必定只能一人走过万丈红尘!”
他的脚步可能停了一下,也可能没有,但他一直不徐不急地向前走着,只留给它一个身长玉立、挺得笔直的背影。
周围的幻境正在随着主人的消亡一点点崩溃着,烟雾散去,露出这座山林原有的娇憨模样。蓝忘机走出很远了,才貌似无意地回望了一眼,随即便收回目光,继续着自己的旅程。
对于欲的诅咒,他并没有特别上心,一来因为欲本就不是擅长诅咒的妖怪,最后说的这一席话无非是临死前发泄一番怒气罢了;二来……他心里清楚,欲所说的话,并不是诅咒,而是现实。
纵使他再天真,再不谙世事,也是清楚的——魏无羡,几乎没有重返于世的可能。那日在乱葬岗,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之后更是数次招魂也无果,只怕是上穷碧落,下尽黄泉,都再找不出属于这个人的气息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那他这么多年都在找寻着什么呢?
这个问题连蓝忘机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但是他从来不敢停下找寻的脚步,他必须让自己忙碌起来,否者,他真的会溺死在回忆中。
他也从不让自己对魏无羡的回忆有一丝一毫的褪色。蓝忘机不清楚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魏无羡——虽然在其中很大一部人眼中,魏无羡的形象都是作恶多端的魔头——他只能确保自己一直一直记着魏无羡,记着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呆过的三个月,记着他们在屠戮玄武洞里同生共死的场景,记着在魏无羡离世前不久,他还自高高的楼上抛花给他,那时的他,正在久违地笑着……
这是蓝忘机每晚睡前都要做的功课。有时候在半梦半醒间,现实与梦境的界限不复清醒时的清晰,他便佯装不知,放纵自己在有魏无羡的记忆中进入黑甜的梦境。
很奇怪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魏无羡。
是因为魏无羡真的神魂俱灭了吗?还是他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全然没有了挂念呢?
无论真相是哪一个,都只会让蓝忘机更加痛苦。
但是今天晚上,魏无羡终于愿意降尊纡贵光临他的梦境了。
魏无羡只是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蓝忘机,一句话都没有说,安静地不像他。蓝忘机朝他走去,却发现无论他走多久,走多远,他们之间的距离都没有缩小半分。蓝忘机很快就认命地停下了脚步,抛下了骨子里的雅正端方,大喊道,“魏婴!我很想你!”
“今天我明明知道那不是你,但我还是忍不住拥抱了他。”
“我杀了他的时候,其实手很抖,他和你太像了。”
“我每天都会想你,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不会忘记你。”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魏无羡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随后,他慢慢抬起手,轻轻挥了挥,不知是在说“不回来了”还是“再见”,伴着一阵清脆的铃声,渐渐走远了。
明知追不上,蓝忘机还是像疯了一样拼命追赶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魏无羡,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挽留他,直到肺里的空气被压榨殆尽,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魏婴!”
梦终是会醒的,真实存在的,不过颊边一行清泪罢了。
青岑可浪,碧海可尘,悠悠数年一过,此时的人间亦是不复彼时。
蓝忘机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云梦。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活着,如今故地重游,却是物是人非。
在蓝忘机踏上这片土地时,他便有些晃神,默立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一时竟不知该去向何处。
这是魏无羡的家,他曾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少年时光,也在这里遭受了一生中最大的打击。这里留着那么多那么多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就像深埋于地下的宝藏,只有他有钥匙打开,其余所有人都只能望洋兴叹。
连蓝忘机也不例外。
他最后买了好些热气腾腾的糕点,随意地挑了一家茶馆坐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他才明白为什么魏无羡在蓝家求学期间总是抱怨汤药苦得要死,因为这些糕点啊,太甜了。
甜到人的心坎里,就再容不下苦味,连做梦都是香香甜甜的。
那之后,他常住乱葬岗的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这些甜蜜的糕点?
蓝忘机突然很想哭。
但他忍住了。
他最后买了一壶酒。他对酒没有研究,也不知道魏无羡喜欢喝哪一种,便听从当地人的推荐买了一坛桃花醉。
“这位公子,桃花醉可是我们云梦一带的名酒啊,只要是个云梦人,都喜欢!”卖酒的老人家爽朗地笑着,拿过一个造型古朴的坛子为蓝忘机装酒。
蓝忘机不知道该说什么,礼貌地点了点头。
老人突然问道,“连桃花醉都不知道……公子是外地人?”
蓝忘机浅浅颔首道,“是。”
他看出了老人家的好奇,想了想说道,“游历至此,顺道探望一位故人。”
老人满足了好奇心,又笑道,“好啊,真好,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故人可以来往,像我们这种半截身子都埋在黄土里的老骨头,早就不剩几个朋友咯!”
蓝忘机没再接话,付了钱之后便提着酒坛离开了。
这酒,不是买给自己的,是买给他的。
但是怎么给他呢?去哪里给他呢?
蓝忘机又茫然无措了。
他死得凄惨,尸骨无存,死后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那便去到他最爱的荷塘边吧,愿掺着荷香的风能够为他捎去一丝安慰。
蓝忘机坐在荷塘边,将酒坛和一些糕点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静坐了很久。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有些感情,他自己懂得便足矣。
蓝忘机没有在云梦停留很久,第二天一早,他便离开了。
欢送他的,是荷塘中迎着风起舞的花朵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浅淡香味。他伸手抚过那些娇嫩的花朵,心下微动,轻柔地摘下一颗早早成熟、还带着清早的露珠的莲蓬,特地留了些根茎,剥了开来放入口中。
果真如他所说,清甜可口。
魏婴,你总能给我带来这么多奇迹,现在,你能再给我一个奇迹吗?
你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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