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附近招嫖的小偷
那年，网吧必须充值才能玩，火车站附近有很多跳大神的。招嫖的人在那一带勒索嫖客。
我遇到过火车站招嫖的小偷头目，拉过路的商人，在民房里交易。
放心，火柴，蜡烛，灯泡都有。包您满意。让客人将信将疑时，达哥总会如是答道。
火柴，蜡烛，灯泡，是达哥自创的一套黑话。他们都是嫖客嫖的服务时长。
火柴套餐一小时，200块。蜡烛套餐三到五小时，500块，灯泡套餐包过夜，800块。
他负责的任务就是在火车站的人流里蹲守，挑选顾客上钩。这挑顾客的功夫可是个细活，像浪淘沙，淘尽沙子选金子。那金子就必须得是立刻赶到县城，立刻离开的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挑选，有很多原因。
听见楼下的警车声，网吧里的中学生们利索地翻窗从二楼跳在一楼的破洞沙发上，趁着夜色慌不迭地跑路了。
和其他犯人被抓有别，达哥被警察铐上时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情，乐呵呵地缩着手向警察作揖，麻烦你们了，这么晚不陪老婆孩子!
几个警官毫不客气地踹他的膝盖，压着他上了警车。
达哥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06年山体滑坡把我家的两亩水田埋了，瓦房老屋也被冲得摇摇欲坠，县城请我们村的人搬进廉租房，18岁的我在县城火车站附近的一家网吧当网管，月薪1400元。
那时的火车站广场大概有两个稻场那么大，候车厅外壁经县拨款修缮成蜂黄色，用最上等的钢材焊成新的候车厅，厅内装修焕然一新。广场上有一个两米高的红军烈士铜像，踏着冷硬的灰水泥地仰望天空，若有所思.
我所在的网吧在火车站马路对面的服装市场左侧的小区里，我站在二楼可以把广场上聚聚散散的人看个分明，像蚂蚁外出觅食一样，驮着行李进进出候车厅，何尝不像蚂蚁为觅食进出蚁洞呢？
那时的中学生整天逃课跑到我们网吧里来，我用老板准备好的身份证给他们刷卡，他们就跑到座位上，打魔兽和跑跑卡丁车。那时周杰伦很火，我们都很爱听他《范特西》里的双截棍。
小哥，上机。要个靠窗户的。顺便来瓶健力宝。
那时我正在看黄晓明演的《神雕侠侣》，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兴致，我抬头看见了一个25岁左右，带着憨笑，中等个子，身材壮实，背着吉他，穿着牛仔衣的男人。
我把健力宝放在他桌子上，却瞥见了他桌子上吉他袋里一本《范特西》的专辑。看上面的外码是L开头，一定是真品错不了。周杰伦的专辑我虽然买不起，但是他专辑的售卖以及真伪判断，我是时刻关注的。
你也喜欢周杰伦？他讶异。他坐在桌子上，原本盯向火车站的两眼看向了我，递给我一根红双喜。
他就是达哥，我们很快就聊得火热起来。
我说我最喜欢周杰伦的双截棍，他说他喜欢周杰伦的一切，刚才他看我在看神雕侠侣，不知道有没有看过金庸的小说？然后又问我最喜欢金庸小说里的哪个人物？我说杨过，他说他喜欢黄老邪。
杨过和黄老师是好朋友。我们就哈哈大笑。
直到现在我依然是周董和金庸的粉丝，上个月搬家的时候，老婆整理书房，在我的书柜上发现了一张旧专辑，就是《范特西》，是达哥送给我的礼物。
在我们家乡话里，达哥谐音是大哥。他原名李达。
我经常白天外出进货的时候，看见达哥戴着假发，提着行李箱，在火车站拉人，他说他家里有点小钱，在酒店附近开宾馆营生.
06年春节的时候，我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网吧关门，我打电话给大哥。想去他宾馆住一晚，他拒绝了我。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真相。
达哥是一个线人，也是一个扒手.不过他扒的方式不同寻常。
他负责的任务就是在火车站的人流里蹲守，挑选顾客上钩。这挑顾客的功夫可是个细活，像浪淘沙，淘尽沙子选金子。那金子就必须得是立刻赶到县城，立刻离开的人。
至于为什么这么挑选，有很多原因。
像这种人一般就是大老板。这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条。务工者进了城，一般一年到头很少有离开的，访亲者进了城一般也会在亲戚家住一两日。即使离开也不会坐火车。
就算不是大老板，一般也是持有较多现金的人，火车站对面的服装市场经常有许多大量进货的订单。买办人总要亲自来审查一份，这时候就比较好下手。
达哥看人一般看脸，服装和动作。与此同时，还要避开警察和同行人。像他这样的线人不少，大多分门派，为火车站周围各宾馆服务。
以火车站为中心，分东西南北四派。大哥是东派的。每当出现合适的猎物，各大门派的人暗地里少不了狼争虎斗。
有的人蹲守在候车厅门口，猎物出来就笑脸相迎，帮忙提行李，有的人就专门在地上发小卡片。
达哥在网吧窗口盯人，就是他的方式之一。打下手的东子一发信人就会给他发短信，这时候大哥就会立刻赶到猎物面前，一番言语引诱，最后东子等人当托和大哥逢场作戏，把人引进宾馆。
大哥总会带两套名片在身上。第2套是五金店的名片。
放心，火柴，蜡烛，灯泡都有。包您满意。让客人将信将疑时，达哥总会如是答道。
火柴，蜡烛，灯泡，是达哥自创的一套黑话。他们都是嫖客嫖的服务时长。
火柴套餐一小时，200块。蜡烛套餐三到五小时，500块，灯泡套餐包过夜，800块。
东子等人带着客人踏过长满青苔的长石板，穿过挂满五彩斑斓的旗帜的幼儿园，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最后顺脚拐到小区的租房里。
在酸甜咸辣中，猎物里挑好的合口味的生肉就走入陷阱里了。先付款交易，之后小姐会引导客人把钱财放在固定的位置。
火柴，蜡烛，灯泡会点燃客人。正当小姐和客人干柴烈火，激情四射时，另一个房间的打手们就会通过玄关，转移钱财，放回衣物或其他行李。
等着急离开的客人到达另一个城市，发现财务不实，也是难以追回。
事后发现问题的客人，立即会被打手们威胁恐吓。客人也会因为嫖娼，心虚等其他原因不敢报警。
色字，当头一把刀。
小姐只拿嫖资，房东拿总款的两成。老板和达哥各拿四成。
为什么大哥和老板各拿四成？小姐全是老板的，打手却全是达哥的。
父母自李达四岁就开始打离婚官司，在他七岁才完成了所有的分割，再无瓜葛。母亲对他说：你父亲什么都要，唯独不要你。
然后走了，李达七岁后再也没有看见过母亲。
就这样，达哥被寄养在乡下的外公家，外公疼爱这个从小缺爱而孤僻的外孙，有好吃的总是给他吃，所以长得十分壮实，他总想，有一天要找他父亲报仇。
从小学起，他就喜欢打架，他总要破坏学校公共物品和欺负招惹他的人来引起父亲的注意。除了学校递到他手上的赔偿单，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一句问候，或者责骂。
有时候他甚至想向父亲讨一顿狠狠的骂，但父亲对他不置一目，漠然无视。
他就像一个被遗弃在旧房子里的玩偶。没有主人陪伴只好自顾自地发霉。
于是他就每天上学的时候抽空扒人东西，放学后堵人抢钱，来还学校赔偿单。不少次也被高年级的人胖揍。他总是从地摊上买武侠小说来看，一本本被翻得起毛。妙手空空朱聪，伪君子，也就是我。他后来曾对我这么自嘲道。
你呀，就算没得爹娘，也不要这么糟蹋自己，这么搞下去，迟早进局子！外公每天干完木工的重活，就这么骂他，每次扬起来准备打李达的手，都会随着叹息放下。
初三那年，李达为报高中生欺负自己的大仇，在学校里拉帮结派，跟他结盟的多半是被高中生狠揍过的沦落人。他镇上的初中痞子扎堆，婊子云集，时常在巷子里械斗，他打的人哭爹喊娘，只求他绕了这一百多斤肉。
有一次，同行打手在我网吧下楼的铁架搭成的楼梯拦下东子械斗，双方打得铁楼梯震得像大地震中的日本房屋，铁板上的凹痕如水洼或瘪或残。
给他们喂饱拳头。达哥语气降到零下。
对方老大一套军体拳攻来，达哥敏捷躲过密集的攻势，最后挨了一拳，达哥便趁机左腿如电鞭子抽出踢在对方膝盖上，在对方下意识蹲下的时候，一个擒拿手箍住对方的脖子，反手压住对方，把他摔鱼一样摔在地上，左腿压住他的脖子，右腿踩踏他的臀部，对方首尾两端动弹不得，被众人黑脚踢得像蜷起来的虾米，直叫手下停手认输。
对方识趣地自己付了两边的医药费，自己颤着腿逃回去，也不敢报警，这是潜规则。
我第一次见到嫂子，是在达哥的婚礼上。嫂子是单亲家庭，婚礼上她母亲参加，大哥这边只有他外公参加。
听大哥说，他们是在城南公园的溜冰场上邂逅的，那时达哥还只是一个小扒手，再加上一个会打架的天赋,被现在的老板看上了，帮他干干黑道活。
正当无人时，达哥打算用铜丝在行李寄存处撬锁的时候，嫂子进来了，她坐在长凳上擦鞋面，发现轴承坏了，自个在那修鞋，达哥心急，就过去帮忙，然后嫂子叫跟他讨论溜冰的问题，本来达哥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听着嫂子哼着歌，在寄存室来回滑旋的时候，他却开始和她聊热了。
我们是因为周杰伦的歌认识的。
婚礼上，达哥坐在高凳上，弹着吉他，唱着《简单爱》。
嫂子当众亲了达哥，两人双颊的潮红像黄昏时绯红的云朵，携手向众人敬酒，现场的香槟塔像一团篝火，酒香让每个人心血来潮。我抬眼望向黑压压的人群和闪亮崭新的豪车。酒席上，炸金花，斗地主，敬完酒，摔酒杯，一派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景象，好不热闹。
如果不是达哥那一次失手挑错客人，我还会坚信他们两口子能细水长流地度过一生。
外公在达哥婚礼不久后，被诊断为尿毒症，整天躺在医院，嫂子怀着身孕陪老人。
嫂子曾找机会劝过达哥，放下那违法的事情，跟自己过安生日子，陪陪家里的老人。达哥和老板签过协议，必须帮他干满五年，现在只剩七个月了，他细声细气地安慰嫂子，协约完成就金盆洗手。
我就怕你出事，传出去，咱们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可抬不起头来。
放心，我会小心，不会让孩子让他像我们一样从小缺了父爱。
达哥不会想到，在他准备退出的倒数第三个月，他失误，挑上一个官员。
打手们在官员完事后，察觉了他公文包里的东西的异样，便给那官员喂饱了拳头，加以威胁，那官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老板在县城里兴风作浪干这活，还能在新闻里悄无声息，自然是后台有门路，却不想，他的打手们这次威胁的，是来视察县城发展情况的副市长。被上级视察本县有非法嫖娼活动，不久本县官员就开始认真的整顿。
在听到楼下急促的警报车声和密集如雨的脚步声，东子赶紧趁镣铐上身前，用小灵通，给达哥发了一条短信，达哥当夜逃走到乡下。
打手们始终沉默不语。老板很快沉不住气，供出了达哥，求减刑。
县里很快就下了通缉令，赏金三万元。当嫂子感到家里的时候，房车已经被上了封条，她回过神来发现达哥的账户被冻结了。而一个星期后，外公要做手术。
嫂子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泪水像珠子掉在地上。
警方在前后两天在达哥乡下外公家附近围堵，甚至上山搜人，却不见人踪影。调出嫂子外公等人的通话记录，也无线索。
警察加大警力搜集，盘问各个宾馆和网吧，调查身份证，又在火车站附近盯人，打击同类犯罪。
外公的病情越来越重，嫂子心急如焚，达哥杳无消息，她既焦急又欣喜。
她希望永远不知道他的消息。
嫂子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敢接。要钱没有，要人又给不了。不能像往常告诉她，达哥什么时候回家。
网吧里，中学生们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为了联盟，为了部落，疯狂敲击键盘，有人外放着周杰伦的歌，有人在骂不要把屁外放，空气里充斥着泡面，烟丝，酒气，还有汗水，厕所的混合气体和石楠花香，像一锅大杂烩。
阿成，你跟嫂子通过电话没有？
我心惊胆战，不知道达哥怎么躲过警察，来到这里。
不敢。
你举报我，把悬赏金钱给我外公治病，可以？他露出卫衣下的脸，脸上有细碎成线的疤，像是被山里的木刺给刮伤了。他眼睛肿得红红，快成一条缝了，眼袋很重，好像许久未睡。
我照做了。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他显然很快会被抓住，而且他需要安稳的睡一觉。
我把赏金交到嫂子手里。她眼眶发红，咬着嘴唇，忍着不哭。
她好像已经哭得很习惯了。
她的孩子仿佛一出生就在等，等他爸爸被抓进监狱，等***妈独自一人，照顾他长大，他再把母亲童年时缺爱的经历，再经历一遍。命运就像回力标。
她在医院带孩子，照顾老人，哼唱着周杰伦的《简单爱》。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火车站附近招嫖的小偷）宝，都看到这里了你确定不收藏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