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手

盗贼

三只手

他年初应聘当了临街一家珠宝首饰店的保安。他不爱说话，所以同事开玩笑地叫他哑哥。哑哥虽说不常开口，但他喜欢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最近，哑哥在百无聊赖中观察到两件颇为奇特的事情。一件是关于他上班店里的一个客户。这个客户，哑哥偷偷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耳背痣。为什么呢？原来周一的时候此人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店门口，由于天气太热，当时他掏出纸巾正准备擦汗，却不曾想一个不小心带出了一些零钱，然后散落了一地。出于好心，哑哥也蹲下帮忙捡拾。而在近身的时候，哑哥无意中瞅见此人的耳背处长有一颗黑痣，而且还带着一根毛。当时哑哥心想：这人真会长痣，净长在看不到的地方，脸上却白净得让人羡慕，哪像自己长了一脸的黑痣。当然，哑哥的脸也没他想得那么糟，只是较之常人确实多了一些痣点。

等到地上的钱都拾捡干净，哑哥却见那人仍旧面露不快之色。于是不由问了他一下，结果他说少了一毛钱，而且此时这个耳背痣看哑哥的眼神颇为耐人寻味。哑哥顿觉尴尬，难不成他以为自己拿了那一毛钱？罢了罢了，不就是一毛钱嘛，我出。哑哥想着，在自己转身之际，摸了一下口袋，幸好自己还有个一毛硬币，接着就拿给了他，并谎称刚刚才在身后的地上看到。而耳背痣接过这一毛硬币，欣喜若狂，连连向他道谢。哑哥见状，心中暗骂了句：铁公鸡！

随后的周三和周五，耳背痣又来过两回，但却以不同的装扮出现。一回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回是油头粉面的中年人。如若不是耳背上的那颗黑痣，哑哥也根本认不出此人来。那么耳背痣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乔装打扮呢？哑哥心中不免有了些不好的念头，加之每回耳背痣来了都只是闲逛，而眼睛却总要时不时地瞟一下店里的那颗镇店宝石。这更让哑哥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但他毕竟只是个打工的，无凭无据，他也不便说什么。当然，哑哥也曾暗自设想过：如果真要出点什么事情，那也可能会是在周日，因为那天店里人最多，而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

另一件奇葩事是关于本市行驶路线最长、经停停靠站最多且班次也最多的4路公交车。近半个月以来，每每哑哥徘徊在店门口之时，总能看到经停于门前公交车亭的4路车上一些重复出现的面孔。这些面孔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其实，这也本是寻常之事，但由于他们手上的一些动作，所以才让哑哥印象深刻。

而耳背痣每回从店里离开坐的却都是1路车，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有意为之，反正他总能幸免于难。常常是耳背痣搭乘的1路车前脚刚走，不多时4路车后脚便到。

周六晚上，闲着无聊，哑哥独自一人去了街边的大排档小酌。当他迷离之际，听到了邻桌一群小混混的聊天。

“你们知道吗？今年我们市里来了很多小偷。其中听说有独来独往的暗偷，也有团伙行窃的贼帮，甚至听说还有一对神出鬼没的龙凤大盗！”

“啊？有这事？这不是来跟我们抢饭碗嘛！”

“是啊，特别是那个贼帮，听说市里4路公交车的所有班次几乎都被他们包圆了。”

“这***也太猖狂了吧。”

“现在4路车的路线，在道上已经被戏称为‘死路一条’。”

“果然是死路一条……”

“不过，听说他们每次都不多拿，而是细水长流地养着，要不然早就出事了。”

……

听着混混的聊天，再回想自己看到的一切，哑哥继续不动声色地自饮自酌着。

隔天周日，果然如哑哥所料，耳背痣又再一次出现了。这一次，耳背痣装扮成了一个普通上班族的模样，他随着络绎不绝的人群走进了店里。接着，除了照旧四处闲逛，他还会偶尔低头看一下手表。

过了会儿，正当哑哥打完一个电话之时，店里突然浓烟四起，并有人大喊：“着火了！”顿时，人群惊慌失措，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向门口，就连店里的工作人员也都往外跑去。

这时候，1路车来到了门前的公交车亭。蜂拥而出的人们，有些赶紧徒步离开，有些还在驻足观望，还有些则顺势就上了1路车，而其中就有那个耳背痣。

正当1路车准备开动之际，司机却突然熄火停了下来。只见他离开驾驶座，走到车子的右侧，然后来回巡视了一番，随即便骂开了：“这***的都是谁干的！真***缺德啊……”原来，车子右侧的前后轮胎都被深深地扎进了大钉子。而此时，一直端坐在公交车亭椅子上的一个正在盯着自己手机看的漂亮女人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大家都下来换辆车坐吧，车子的轮胎被人扎破了。”司机无奈地对乘客们说道。一时间车上怨声四起，但大家又都没有办法，只得全部下了车。

所幸的是，很快4路车就来了，于是大家纷纷转坐4路车去了。不过此时，耳背痣却犹豫了起来。

正当耳背痣踌躇之际，留在店里没有离开的哑哥却发现店里并未起火。原来，他在店里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改装过的消防烟雾弹。而与此同时，他急忙跑去看了一眼那颗镇店宝石，瞬间他便大声呼喊起来：“有人偷了镇店宝石，快，快拦住他们！”而不远处的耳背痣听到了这一声呼喊，立马就蹿上了4路车。随着“咯吱”一声关门，4路车已缓缓向前驶去。

上了车的耳背痣依旧有点惊魂未定，他稍事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便开始寻找安全的地方。由于车子上来了换乘的乘客，车内人满为患，基本都是身体贴着身体，加之耳背痣又是倒数第三个上来的，此刻的他被生生地夹在人堆里，一时间连挪动身躯都成问题，更何谈寻找安全的位置。

不过还好随着司机的风驰电掣，下一站很快便到了。然而，虽然车上下去了几个人，但车内依旧拥挤，所以司机并没有再收人上来。而耳背痣趁着有人下去的空当，艰难地挤到了司机位后第一个靠窗的地方。这样，虽然他的背部还是要和别人贴在一起，但是他的胸前却不用再挨着别人，因为他的身前是一个座位。而胸前的解放，让他的内心真正安定了一些。但是只要没从车上下去，他还是丝毫不敢懈怠。

不知不觉间，车子又快驶至一个新的停靠站了。令耳背痣感到欣喜的是，他身前座位上的人在准备着要下车。当这人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碰撞了一下他的胸口，顿时耳背痣浑身就是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用手扫过自己的胸下，发现硬硬的，东西还在，于是他才暗暗松了口气。而与此同时，他赶忙坐到空出来的座位上，并又背过身去，探手进入衣内拿捏了一下，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由于有了座位可以坐，他将胸下的东西移入腰间的囊袋，然后侧着身坐着，将腰部的囊袋轻轻地顶在椅背上。当做完了这些，他才觉得应该是万无一失了。当然，耳背痣的这些动作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

公交车的这次停靠下去了挺多人，虽然车上依旧没有空出座位，但走道已经变得宽松一些，不再是人挤人了。

当车子又开到一个新的站点停下的时候，重新上来了一拨人。而在车子即将要开走的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才颤巍巍地攀了上来。紧接着，没过多久这位老大爷竟挤到了耳背痣的座位前。当下，很多人都在瞅着耳背痣，仿佛在催促他赶紧让座。而耳背痣此时当然是极不情愿的，他难得才得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怎么可能轻易让出。为了囊袋中的东西，纵然这些看他的眼睛能射出箭来，他也绝不退让。

后来，还是坐他旁边的一个带小孩的女人给老大爷让了座。顿时，耳背痣的脸上竟莫名地有些发烫，而众人看他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鄙夷。

就在耳背痣有点如坐针毡的时候，车子又来到了一个新的站点。这回，没人上来，也没人下去。而正当车门要关上的时候，却突然走上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这下耳背痣傻了眼。现在车子前排的座位上坐的不是老大爷，就是老奶奶，而唯独他一人是青壮年。如此这般的情形，他不让座，还能让谁让呢？

这次耳背痣没再犹豫，直接就准备把座位让给那位孕妇。但其实他并没有多么高尚，他是担心那位孕妇等下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到他的面前，然后就与旁边的老大爷对他形成了一个小包围，而这样于他其实更为不安全。因为他一直怀疑旁边的老大爷是假扮的，而刚上来的这位孕妇也未必是真的。

正当耳背痣起身离开座位的时候，突然车子往右拐了一下，瞬间他便朝右边倒去。庆幸的是，车内的人尚还很多，这一倒他顺势压在了旁边的一个人身上。但他并没有马上向对方道歉，而是先是急忙用手扫了一下自己的腰部，在发现没有异常后，才不好意思地与对方说对不起。被压的人是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他非但没有生气，还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耳背痣见状，心想：应该是自己让了座吧，小孩子真单纯。

那么，车子为何会突然偏向右方呢？原来，刚才有一个盲人意外地走到了机动车车道上来了，而司机为了避让他，才往右打了一下方向盘，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事故。

当车内的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便不再斥责司机，反而倒过来表扬夸奖起他。而在不远处的地方，又一个停靠站就要到了。

“叔叔，你站我这里吧，这边有扶手。”刚才的少年好意地对耳背痣说道。

“那你呢？”耳背痣反问。

“我要下车了，呵呵。”少年微笑着说。

“哦，那谢谢你了。”耳背痣真心实意地感谢道。

“不用，叔叔再见。”少年说完，转身便往后面挤去。

“再见，慢点。”耳背痣被这份久违的纯真感动了一下。

虽然少年已经下车远去，耳背痣却还在往后张望。当然，他实际上只能看到拥挤的人群，可能他是在回望曾经的自己吧。

“老大，你猜得没错，果然是颗大宝石，这下发达了！”说话的人竟赫然是那个少年。此时，他正站在一个无人的街角里打着电话。

“是的，我已经做了掉包，要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这人就是一个傻帽，还和我说了谢谢，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