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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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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舰少女

三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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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

雨。

少女站在城墙上,凝视着远方烟雨朦胧的江面。

今年的冷雨来得有些早。

萧瑟的秋风吹着秋雨,越过城墙,吹进江南小城的大街小巷,吹过无数白墙黑瓦的小巷子,吹过青黑色的屋顶,顺着鱼鳞似的瓦片一层层淌下,把瓦片洗得清冷,滴答滴答地从屋檐上滴落;吹过行人的脸庞,人们仿佛行在薄雾中,睫毛上和头发上都沾着细密晶莹的水珠;吹过一顶一顶的油纸伞,吹过在雨中沙沙轻响的青石板,吹过青石板上薄薄的积水。

也吹动着少女的衣裙。

少女把伞柄靠在肩上,任由秋风轻拂着自己的发丝。

江面上一如既往地忙碌。小火轮儿匆匆地从江面上滑过,或是下锚泊在江心,细瘦的烟囱里冒着淡淡的黑烟;在她们的桅杆上,一盏盏模糊的光晕在雨雾后头朦胧地亮着。

一层层浪花拍打着堤岸,哗哗地轻响着。

一声悠长的汽笛从远处传来,缥缈得仿佛沙沙的雨声。

少女叹了口气,抬起头凝视着江的对岸。

那儿泊着两艘渔船。渔船落下了帆,安安稳稳地歇在那儿,被雨雾弄得有些模糊;不过,即便是这样,少女依然能看见渔船桅杆上悬着的渔火,舱中透出的温暖的灯光,朦胧得宛如隔着薄纱看见的烛光。淡蓝色的炊烟正从船舱后面升起,城头的少女能看见船尾火炉中透出的一星火光,还有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守在炉边的渔夫;那是渔夫们浮在江面上的家,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找了个安稳地儿舒舒服服地歇下,开始生火准备晚饭。再远处,在朦胧了群山和大地的雨雾中,三四根倾斜的烟柱连接了大地和灰蒙蒙的天空。

那不是炊烟,少女知道。

站在码头上的,不止挑着担的商人,还有背着包袱、满面愁容的逃难者。

尽管不想被卷入其中,可它却在一天天地向少女逼来。

“怕吗?”

少女问身边的女孩。

那位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长叹一声,把手搭在了女孩的肩上,转过身看着城墙里的小城。

它在逼近——可城中的生活却依旧井然有序。

小城本身仿佛不知道害怕,好像只要躺在城墙的怀里就不会有事儿,猖獗的它不会突破城墙细瘦的肩膀。小贩们依旧坐在挡雨的屋檐下,背后挂着硕大的斗笠,靠着不知谁家的门高声叫卖着自己的橘子;大妈依旧提着菜篮子走过小街,一肩悠闲地扛着黑色的油纸伞,在小街上寻觅着蘑菇、胡萝卜,或是沾着泥巴的莲藕和青菜;时不时地她们就会走进屋檐,蹲下身,把菜篮子放在一边,在地上铺开的青菜里翻拣着,看看这个有虫眼儿,那棵又太小太瘦。临街的小酒馆大开着门;一阵阵男人们的哄笑声正从二楼敞开的窗子里飘出,掺杂着喝酒划拳捶桌子的声音。门口的伙计还在吆喝着,让行人进门避一避雨、品尝一下自家店里的盐水鸭。拉着人力车的车夫急匆匆地跑过青石铺成的路面,踩出一片片水花,打满补丁的裤腿上满是溅起的泥点子,身后的人力车里坐着一两位身穿旗袍的少女。

“三斤六两!”

有个小贩说。

真是座美丽的城市,少女心想。

少女身边的女孩子缩了缩肩膀。

“姐姐,我冷。”

她说。

少女点点头。

“走吧。”

她说,举起了手中的油纸伞。

姐妹俩都不爱喝酒。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姐妹俩也没想到要一杯漆黑如墨的米酒,尽管那姑娘就站在一旁的水桶前,把装酒的杯子放在热水里轻轻晃荡着,晃出涟漪般一圈圈荡开的轻响。

“两杯碧螺春,谢谢。”

姐姐说,打量着酒馆里的其他人。

就在她俩的身边,一位车夫或许是喝多了,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脸被酒精熏得通红,面前还摆着一叠没吃完的猪头肉。

“好嘞!”

小二应道。

不知为什么,少女的妹妹掩嘴笑了起来。

然后,她收起笑容,朝店门外的街道望去。

雨下得有些紧了。对面的屋檐下,三三两两地聚着躲雨的人。有个小贩大概是站累了,干脆坐在地上,把扁担搁在一边,大剌剌地伸着双腿,吧嗒吧嗒地抽着手里的烟袋;打着油纸伞的小姐踮着脚,急匆匆地从店门口走过,似乎唯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新旗袍的下摆。

“来壶酒!一碟猪头肉!”

一位男子走了进来,把扁担和两只空空的筐子往地上一丢;他擦了擦头上的雨水,大模大样地从兜里掏出一只脏兮兮的布包,神气活现地把几个铜板拍在桌子上。

“来嘞!”

小二旋风般跑过来,捏起一枚铜板,眯眼对着昏黄的电灯看了看,咧嘴笑了起来。

“客官请稍等。”

小二说罢,转过头对着后面大声招呼着。

“一壶酒,一碟猪头肉!”

他又一溜烟地跑回了柜台后。

“姐姐,德胜姐和威胜姐呢?”

妹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姐姐的脸沉了下来。

“她们……去执行任务了。”

她回答,眼神有些躲闪。

“去哪里了?广东?还是东北?”

妹妹又问。

“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姐姐说。

“其实我知道的,姐姐。”

妹妹静静地回答。

“我一直都知道的。她们没有去广东,也没有去东北。她们就在这儿,躺在水底看着我们,怀里抱着水雷……”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已经不是爱上当的小孩子了。”

姐姐轻轻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

温酒时热水荡起的轻响一直在响着。

过了良久,姐姐才开口。

“你看那个人,和我比谁更漂亮?”

她说,看着一位人力车上的少女。

人力车匆匆地从店门外跑过,溅起哗嗒哗嗒的水声。

“你,姐姐。”

妹妹回答。

“就你嘴甜。”

虽然这么说,可姐姐的嘴角却微微地翘着。

——那是当然;女孩子总是爱美的。

“您二位的茶——!”

小二喊道,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过来。

“谢谢。”

姐姐应着,摸出荷包,借着昏暗的灯光数出了几枚铜板。

“谢谢,谢谢。”

小二忙说,脸上堆着笑,捣蒜似地点着头。

姐姐端起茶杯,看着水面上灯光的倒影。

绿色的小螺正慢慢地舒展。挺神奇的,那些原本紧实的小螺吸了水便开始舒展蜷缩的身子,一如萎蔫的叶子在吸饱了水之后惬意地舒展开来。有几粒已经完全伸开,舒展得鲜活可人;那栩栩如生的样子让人免不了疑心它们不是沉在水底,而是长在春天的枝头上,刚吮吸完春日清凉的雨丝。

姐姐稍稍抬起目光,透过杯中升腾的白色雾气端详着妹妹的脸。

“喝吧,姐姐,趁热!”

妹妹说着,捧起杯子便喝了一大口。

姐姐没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看着妹妹脸上的表情。

“啊!好烫!好烫!”

看到妹妹被烫到了嘴唇的狼狈样儿,姐姐忍不住笑出了声。

“喝茶可不能太性急啊,我的傻妹妹。”

姐姐笑道,伸手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

两个孩子嬉闹着跑过店门前的街道,好像根本不怕衣裳被淋湿了似的。

“茶是用来品的,可不是用来解渴的啊。”

姐姐轻轻吹了吹杯中的水面,看着水面被自己吹皱,泛起一层层细细的涟漪。

妹妹并没有学着姐姐的样子端起茶杯;外头一个正在叫卖玩具的小贩让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的对面。那个小贩嘴里叼着一只小笛子,半闭着眼睛,悠闲地吹着嘴里的笛子;他每吹一下,笛子便会发出鸟儿的啾啁。在那位小贩的身边,已经聚起了四五位看热闹的孩子,有男孩,也有扎着辫子、穿着花袄的女孩。

“想要吗?”

姐姐放下茶杯,问道。

“想要……”

“那行,一会儿姐姐给你去买。”

姐姐宠溺地笑了笑。

“不许反悔哦!”

妹妹说,眼睛依旧盯着外头的小贩,盯着他嘴里叼的竹笛,盯着他手里拿的风车。

“诶?你们也在这儿吗?”

熟悉的声音让姐姐回过了头。

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儿正站在门口,惊喜地望着她们俩。

“快进来!”

姐姐忙招呼道。

女孩收拢油纸伞,款款地走进了店里。

“一壶酒。”

“好嘞——姑娘需要什么下酒菜吗?”

“不需要——这外头的夜色,不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吗?”

小二似乎是没听懂,尴尬地笑了笑。

“温一壶酒。”

他对温酒的姑娘说。

“你的旗袍……是新买的?”

姐姐端详着女孩的旗袍,问。

“没错,今天下午刚买的。”

女孩儿自豪地说,嘴角透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喜欢吗?”

“当然喜欢。”

姐姐回答,浅浅地抿了口杯中的茶水。

女孩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如果喜欢的话,挑个时间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吧。”

“那就谢谢你了。”

姐姐把茶杯放回了桌面。

三个人静静地坐在白炽灯下,听着雨点滴答滴答地从屋檐上落下,摔碎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

外头,小贩还在轻声地吹着笛子;对面酒楼的窗子里,白炽灯的黄光已经亮了起来,里面有酒客正讲着荤故事。

“姑娘,你的米酒。”

小二把酒壶放在了桌上,又殷勤地为她斟了一杯酒。

“谢谢,回去吧。”

女孩儿说,把酒杯挪到了自己面前。

那位先前进来的汉子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呷了一口杯中的米酒。

——突然,白炽灯灭了,店里毫无预兆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姐姐朝门外望去;深灰色的天光还没有彻底隐去,外头反倒要显得敞亮些。

那汉子咒骂了一句。

“客官请稍等一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马上拿灯过来。”

小二忙说。

“说是什么要灯火管制,每天这个时候都得断电,真是……”

“没事没事,我们能理解。”

姐姐说。

一会儿,另一位姑娘提着一盏灯,款步走到三人的桌边,轻轻把灯放在了桌子的中央。

“谢谢。”

姐姐说。

姑娘一声不响地走开了。

妹妹凝视着灯,凝视着里面摇曳的火苗。

“好漂亮的灯啊。”

妹妹喃喃着。

“亮闪闪的,而且玻璃罩擦得那么干净。”

那个穿着旗袍的女孩笑了。

“听说人死之后,也会有一盏灯火引着你去呢。它会带着你走过一座小桥;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小桥,有汉白玉的栏杆;桥的那头有一位老婆婆在卖汤药。听说,只要喝了那碗汤,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才可以转世投胎。”

“要是我的话,我就不喝那碗汤。”

妹妹不假思索地说。

“我不想忘了姐姐,还有你,还有其他人。”

“如果你不喝的话,她会给你硬灌下去。”

“别忘了我们是谁啊。”

妹妹自豪地说。

“——要是她拿汤来灌我,我就用大炮吓唬她。”

旗袍姑娘又笑了。

“但愿如此吧。说实话,我也不想喝那碗汤。”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在这儿碰上了,那我就问一下吧。”

旗袍姑娘说,目光越过姐姐的肩头,看着那位温酒的姑娘。

“它来了,你们不害怕吗?”

姐姐叹了口气。

“那你呢?”

她反问道。

“怎么能不害怕啊——”

姑娘说,一口喝干了酒盅里的酒。酒精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姐姐忙走到她背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怎么能不害怕啊!”

女孩儿抬起手,擦掉了眼角那滴十有八九是被呛出来的眼泪。

“就因为害怕,我才会去逛街、才会去买衣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暂时把它忘了,让自己稍微不那么紧张些……”

“我也害怕。”

姐姐轻声回答。

“可是,就算我们害怕,它也不会转身离开的。”

女孩沉默不语,只是为自己又斟上了一杯。

“小心喝醉。”

姐姐说,一口把凉透了的碧螺春全部喝干。

那位汉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在他的桌子上,装猪头肉的碟子正在油灯的光晕里泛着油光。

“喝醉?喝醉有什么不好的?”

女孩问,抬起了微红的眼睛。

“喝醉了,我就能忘了它,把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的……”

姐姐又叹了口气。

“也好,——”

她说。

“那就喝吧,喝醉了就不怕了。”

“小二,一只盐水鸭,一碗米饭,快点!”

有人在店门外吆喝着。

“好——嘞。”

小二拖长了声音应道。

“一只盐水鸭,一碗米饭,快些咯!”

“小二。”

姐姐招呼着。

“哎,啥事儿,姑娘?”

“帮忙照看一下她。”

姐姐说,指了指面前正在自斟自饮的女孩。

“我给你钱。”

见小二没有答应的意思,姐姐又加了一句。

“行,行。”

小二忙答应下来,脸上的表情也由不情不愿变成了“乐意至极”。

姐姐笑了,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女孩身上,在桌上留下了几枚铜板。

“保重。”

姐姐俯在女孩的耳边,轻声说。

随后,姐姐撑开雨伞,挽着妹妹走了出去。

当姐妹二人再次爬上城墙的时候,沉沉的夜幕已经笼罩了江面。因为灯火管制,城墙后的街巷里也是一片黑漆漆的。

妹妹吹着刚买的笛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什么地方有人在吹箫,细细的声音有几分哀怨。

远处,缥缈的歌声正在雨声中轻响。

“对了,姐姐,你见过大海吗?”

妹妹忽然问道。

“当然见过。”

姐姐答道,看着妹妹不知何时已经转向自己的眼睛。

“那,大海和江比,哪个更大?”

姐姐默然。

“你以后会知道的。”

好一会儿之后,姐姐终于说。

“它走了之后,姐姐带你一块儿去看海。”

“说好了哦!”

妹妹兴奋地喊着。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呢,嗯?”

姐姐说,眼中却分明透着一丝忧郁。

起风了。

姐姐转过头,朝江面望去。

那几盏渔火正在风中摇曳,几乎要从桅杆上坠落下来。

歌声渐渐清晰,萧瑟而悲凉。

“你听,姐姐。”

妹妹说。

姐姐没有说话,听着那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歌声越来越清晰,终于能听清唱的是什么了。

“……江阴人,打仗八十余日,宁死不投降!”

——小酒馆里,墙上的日历正翻着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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