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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一夜(一)

上海一夜(一)

胡歌

上海一夜(一)

演员付轲遇到女鬼于曼丽,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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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烛光昏暗中看到一双眸子,眼角微微上翘,唇间的香烟明灭,闪烁在那猫儿眼般的一翦秋水中。一呼一吸间,硝烟尘土都已湮息,香水气、胭脂香、烟草味一齐涌到他鼻子里,撩动了他久远的记忆,恍惚间像是来到了长三堂子。”

付轲还想继续读下去,只是腹中连续传来的轰鸣和脑子里的间断放空,让他意识到也许磨刀不误砍柴工,在片场挨饿也就罢了,回家又何苦为难自己。直到走出大门那一刻,付轲才惊醒过来,他没必要在深夜里全副武装跑出来吃宵夜的,为了健身冰箱里装满了蔬菜水果鸡胸肉。付轲心里一句一句自己和自己辩论,脚下一步一步走进了快餐店。

还不算深夜,但确实已经错过了饭点,店里没有人,于是外卖变成了堂食。付轲忍住那一点点近似于无的愧疚,连拍带晃地叫醒店员小郭。郭奇天生一张少年老成的脸,此刻睡眼惺忪里装着苦大仇深。付轲是贵客也是稀客,尤其是在这种只要睡一觉就能拿到工资的夜里。

“付老师来啦。”

付轲摘下口罩露出一口白牙,以一种天真烂漫近乎于二傻子的笑容回应他:“是啊是啊,有点饿,麻烦你了。”

饱腹感是一切愉悦的祖先,付轲想到自己即将迎接快乐他老祖宗,悠然地靠在沙发上哼起小曲。

黑色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踩进来,白绸旗袍下摆上绣着梅花,花瓣沁着暗香落在如玉的小腿上。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影子,只有天花板上的暖色灯光反射的亮斑。寒香玉人无声无息地坐在了付轲对面。出于公众人物的本能,他马上噤了声,正襟危坐,脸上条件反射地露出一个笑来。

“你好。”付轲冲她笑笑,心里打起了警戒铃。

那姑娘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胡歌,一双猫儿般的杏眼蓄满了喧闹的心事,颊边一颗美人痣似泪欲滴。

付轲撞上她的眼神,心里无由得一紧。

这是来演戏搭讪还是碰上神经病了?

一个呼吸间,付轲脑中闪过了许多电视剧套路,又想到了多种脱身方法。好在小郭和自己相熟还能打打掩护,只可恨那小子正忙着给女友发消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状况。

付轲清清嗓子,成功引起了郭奇的注意。

“这位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郭奇看了这边一眼,又继续看手机,付轲暗啐一句没义气。

“明台,我来找你了。”

付轲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偷拍的相机,摆出一个得体又疏远的笑来:“小姐你或许见过我,或许没见过,我姓付,我不叫明台,也不认识他。”他掏出手机,按下经纪人的号码,只差一个拨打键,“如果你和你的家人走散了,我可以帮你报警。”

于曼丽年少读书时曾看到一个故事,樵夫在山上看仙人下棋入了迷,待得下山返家,百年已过,再无人识得他,再无人他识得。如今是不是她也成了樵夫,徘徊在这浮光溢彩的异世中,无人识得她,无人理睬她。

幸好遇上了明台,哪怕是浮萍相聚,便是这半生欢喜。明台那张脸她永远不会忘,阳光、高贵、热烈,有着少年的狡黠和世上少有的纯净。那是晴空下塔尖上未曾蒙尘的明珠,而她所得到的,只是洗衣池旁漂浮的肥皂泡,散射五彩光芒,转瞬而逝。

正巧郭奇来送餐,付轲内心大喜,忙问道:“小姐你饿不饿?我请你吃点东西啊。”

他又成功吸引到郭奇的注意。

郭奇放下餐盘,欲言又止,彳亍不前,硬是摆出了一副小寡妇望月伤怀的复杂情态出来。

“付老师在背词啊。”郭奇径直坐到付轲对面,差点坐到于曼丽身上。

付轲用九年义务教育修成的基本素质,努力解读郭奇的用意。第一,肯定不是想让那个女孩子走,以自己一人之身堵住空位也算是一条好汉;第二,估计也是不想让他走,不然应该给打个包。

他机灵可爱的小郭奇到底想要干什么?

郭奇看付轲懵逼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付老师,你不要太累着自己了,适当休息吧。”

付轲快速回想了一下最近的日程安排,看书健身聚餐,要说忙还不如前段时间排话剧忙。所以小郭这是借口让自己赶紧走吗?但是我要打包带走我的饭!我要我的饭!

饥饿使人变傻,郭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还在放空的付轲,又叹了一口气嗫嚅道:“你本来还很正常的,然后突然开始自言自语,就好像你对面坐了一个人一样。”

付轲确信郭奇不是看手机看的眼瞎了,就是眼里除了女朋友再也看不到其他雌性动物。他看了一下对面瞪大了眼睛的小姑娘,也知道她是被小郭这句没带脑子的言论惊到了,微微一笑说:“我对面就是……”

因为震惊恐惧和他潜意识里的内敛,使得咽喉部位肌肉紧缩,付轲后面的话尽数被憋在了声带下面。原因无他,只是那个巴掌脸猫儿眼的小姑娘含着一汪泪站了起来,径直穿过横在两人之间的桌子,做到了付轲身旁。

电光火石间,付轲暗不作声地完成了拧大腿,摸桌子,戳戳于曼丽的胳膊,然后又把话续上了:“哈哈,吓到你了吧。我最近想写一个小剧本,正在揣测台词和调度。”

郭奇一脸平静地像是刚浇好的水泥地:“什么题材的呀。”

付轲一本正经道:“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由于付轲的精湛演技,郭奇闲聊两句就走了。在此过程,于曼丽手支粉腮,幽幽望着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付轲在这月光般的眼神中浸泡着,只觉得遍体透明而冰凉。

难道真的是幻觉?

这是人格分裂还是精神分裂?

合同都签了怎么办啊?

公司那边会让我治疗的吧?

付轲食不知味的摄取营养,于曼丽再次穿过桌子,从容优雅地坐到了他对面。

“付先生?”声音深处隐藏着颤抖与不舍。

付轲抖了一下,默念着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于曼丽把战栗看在眼里,苦笑道:“付先生,我叫于曼丽,民国八年生人,我大概是死了,不过我还想找一位故人。”

付轲噎了一口,得,病情来源于艺术了,这是《胭脂扣》的剧情,等自己进了剧组不会还能看见一个叫十二少的糟老头子吧。

于曼丽倾着身子,与付轲不过半臂距离,女子身上似乎被冰冻住的香水味萦绕在他鼻尖眼前。闻起来应该是一种高级香水,付轲想,可是和现在热门的几款香水味道又不一样,蛮好闻的。随后他又突然警醒,幻听幻视幻觉,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

“付先生,你刚才明明看得到、听得到我的。付先生,只有你能看到我了,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很长得像。”

付轲啧了一声,改《1874》。不对,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魂魄唔齐》?那我这算是蒋家二少爷吗?我这么缺爱的吗?幻想出一个女鬼来爱我?

“付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幻觉?”

付轲终于不再埋头苦吃,抬起头来看了于曼丽一眼,眉眼盈盈山水间一下戳中了他的心。他眼一闭心一横,管你妖魔鬼怪,俺老付就来会会你!付轲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玩手机的小郭,郭奇心有所感和他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像金毛一样阳光的笑。

不能说话,会引起怀疑的,于是付轲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装作不经心地向对面轻轻一推。于曼丽对这种新鲜玩意很感兴趣,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把手机勾过来,未施蔻丹的指甲莹润饱满,指尖却是近乎透明的苍白。

屏幕上写着“我信仰唯物主义,共产主义光辉照耀我!”

于曼丽一时失神,似是一处软肋被击中,即便事隔经年,于她而言还是前几日的新事,依旧梗在她心里。不过她很快回到现世中,嗤笑一声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证明给付先生看。”

于曼丽身形袅袅地向郭奇走去,径直穿过柜台,盯着高处做装饰的木架子凝神片刻,踮起脚尖拨下一个玻璃瓶子,正砸在郭奇头上。郭奇手忙脚乱接瓶子,才使它免于粉身碎骨的命运。他疑心是架子坏了,站起来检查。于曼丽闪身躲过,伸脚轻轻一勾,小郭抱着瓶子单膝跪倒在地。还没等郭奇落稳,于曼丽又去推他,小郭就莫名其妙的倒在地上思考人生。

付轲赶紧小跑过去问他:“小……小郭,你没事吧?”

郭奇拍拍衣服站起来:“没事没事,脚打滑了。”

他把瓶子放回原位,警惕地看看周围,小声嘀咕:“见鬼了。”

轻声的呢喃在付轲耳边炸开来,鬼!他呆滞地转过身,看见于曼丽笑盈盈地站在那里,风情万种。温馨的橘黄色灯光照耀着木纹地板,她脚下没有一丝阴影。

经过这场闹剧,付轲草草扒了几口就走了,不过出于内疚留下了小费。郭奇欢喜地给他女朋友发微信,于曼丽看他笑靥如花的样子一时愣了神。付轲在门口假装整理衣服等了等她,他察觉出女子的一时失神,拉低了帽檐,窥探四下无人才低声问她:“怎么了。”

“他长得和我一个朋友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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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丽出生于1919年,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于曼丽死于1940年,那年她21岁,那也已经是60年前事了。

其实只想 再见一面

2019-09-20首发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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