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篇 其三仙境
封面的全貌
被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李瞳有点发懵。按理来说她这么个大活人摆在这儿不可能有人看不见，但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的李瞳瞬间意识到，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他环顾四周，顿时发现原本应该位于学校操场中央的他，现在竟然处在一片茂盛的竹林里！他和少女所处的几十米见方的地方是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而除此之外的位置，全部都生长着碧绿的竹子。
这些竹每一根都有成年人手臂般粗细，顶部高耸入云、肆意枝繁叶茂，底部根植泥土、任由千磨万击。笔直的茎干述说着它们坚韧不屈的性格，活像是一队戍边的士兵，用自己的身躯筑起了一座无法攻破的堡垒，不惜一切守护着身下这片神圣的土地。
“我……这是在哪儿……”李瞳看傻了，他没有出过远门，却也知道他所生活的纬度不可能生长出如此茂密的竹林。也许，那无心的一瞥，再次将他拉进了和云中塔类似的时空困境之中，拔不出来，也走不出去……
“这里是仙境。”那少女的话不多，但犀利的目光直盯得李瞳浑身不自在，不愿意与她对视，“是和外面的世界不一样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李瞳挠了挠头，一时间完全没有从少女的话中分析出任何可以理解的信息。
少女见他不为所动，知道他可能是没听明白，于是干脆走上前去，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强硬地将他原地旋转了180度。
这一下子，让李瞳在感到天旋地转的同时，瞬间产生了一种自己的腰椎极速错位的感觉。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清瘦的女孩子的力气居然这么大，而且办事风格干脆果断，不给别人任何思考的余地。
多亏了他们家早就有了一个和这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力女孩，经常对他进行身体上的“磨练”。要不然若是突然冷不丁被这么来一下，估计腰就算不被拧断，弄出来个腰间盘突出什么的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在经历了短暂的眩晕之后，李瞳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这一次，他看到了少女想要让他看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操场，上面落满了刚刚降下的薄雪，对面的教学楼在漫天雪花的掩映下显得庄严而肃穆，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熟悉。
“这不是我们学校吗？”李瞳不禁惊呼，“这是怎么回事？学校就在那边，可我却……”
“嘘——”少女依旧抓着他的肩，口中发出了噤声的声音，示意他不要说话，“继续看下去。”
面前这个雪中校园的场景大约又持续了十分钟，眼看着雪渐渐地小了，那画面也开始变得愈发模糊，直到肉眼可见的最后一片雪花从天上顽皮地飘下，这副场景终于彻底消失，眼前的景物，再度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竹林。
“这……”李瞳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景象的变化，这和之前在云中塔看到的“幻影”完全不同，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潮湿而腐朽的气息，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两个真实存在的场景被硬生生地糅合在了一起，然后又被凭空拆解开来。相较于幻象，这样的场景反而更叫人细思恐极！
“这就是你们那边的世界。”少女的语气还是那么冰冷，“每隔一阵子，它都会这样出现一次。刚才，你就是从那边过来的，是我见过的能那边能看见我并且能够跟我说话的第一个人。”
“……”
在四周一望无际的竹子的簇拥下，李瞳和少女相顾无言了很久。
“这里，没有离开的方法吗？”终于，感觉十分尴尬的李瞳率先打破了竹林里的寂静。
“没有。”少女的话十分简短，语气却非常坚定，完全不拖泥带水。
“哦……”这下李瞳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上话题，只得不再言语。如此一来，气氛反而变得更加尴尬了。
此时，他们二人在竹林当中席地而坐。那神秘的少女用有点类似于日式跪坐的姿势坐在地上，静闭双眸，腰杆笔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在短暂的相处中，李瞳知道她应该不太好相处。
她的外貌和之前在操场上看到过的少女非常相似，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而这份端庄的气质，也让她和平日里常见的女生截然不同，不经过岁月的沉积和潜心的修行，是不可能拥有如此的心境的。
她之前说过，这里是仙境吗？不太爱说话呢……也许需要用更直接的方式才能与她沟通。
想到这里，李瞳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个……请问你的名字是……”
“朱云青。”少女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的干脆利落。
“很不错的名字呢。那我可以叫你云青吗？”见有些奏效，李瞳立即试图进一步深入话题。
“嗯。”朱云青微微点了点头，但是没有睁眼，语气也没有出现任何波动，“不过最好不要指望对我做些什么，我可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
“唔……”李瞳顿时感觉羞耻感和罪恶感一并朝自己涌来，一时间开始语无伦次，“我……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放心，刚才只是开玩笑。”说着这种不严肃的话，但朱云青的双手依然纹丝不动地放在膝上，声音也不带任何情绪，整个人冷峻得就好像一尊雕像，“我见过你，上一次那栋建筑出现之时，你在里面。”
“呼……大姐你这可真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李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把一大堆在嘴边的我自己辩解的话咽回了肚子，“不过这么看，云青你也不是完全开不起玩笑的人嘛。”
“或许吧。”朱云青说，“一个人惯了，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可能会显得不是很自然，你能理解是最好不过了。”
“这我很能理解啊。”李瞳笑道，“我也有过一个人生活的经历，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还真是很难想象当时是怎么过来的……”
“那也许你孤独得还不够彻底，或者不够久吧。”第一次，朱云青把话题拉到了自己这边，“我已经在这里独自生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你们那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我始终只有我自己。时间长了，也就不怎么会跟别人相处了。”
“呃……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虽然看不出朱云青的表情变化，但李瞳隐约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自嘲，顿时就后悔了，“对不起，就当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为什么要道歉？你并没有对我做过不可饶恕的事吧。”朱云青睁开了眼睛，看着双手合十跪地求饶的李瞳，嘴角似乎微微显露出了一个向上的弧度。
“我是常年生活在这个地方的翠竹，你应该知道植物的本分本来就是呆着不动，所以这没什么。偶然还能看看你们那边的世界，生活也算不上无聊。”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生活在这样一片竹林之中。”李瞳见她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便站起身来，开始环视周围的竹林，“如你所说，如果真的能够在这种环境优雅、空气洁净的人间仙境定居，会摆脱世俗的困扰、变得清心寡欲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你似乎并没有对我的身份感到震惊呢。”朱云青的语气不带有一丝疑惑，但语义中带有的疑问性无意间表露了她内心的惊讶，“你不怀疑我所说的吗？或者说，你不因为我不是人类而疑惑或是恐惧吗？”
“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长期生活，并且锻炼出这般非凡的心境，想想看也不是常人所能为的吧。”李瞳笑道，“我身边平时就时常围绕着很多和你一样的植物脱身成的妖，所以与其说是不吃惊，倒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
“哦？”朱云青听到这里，终于站起身来，似乎开始对李瞳的话产生了兴趣，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没有任何波动，“经常和妖打交道的人类，你是个天师吗？”
“是啊，只不过我还是个新手，并没有积累太多的经验罢了。”李瞳无奈地耸了耸肩，说，“有时候我也觉得挺奇怪，为什么天师和妖这些事情，会降临到我这样一个毫无特点的人身上……”
“一切都是缘分，也都是天道的规律。”朱云青说，“你能拥有这些，说明你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命数，这不奇怪。只是，你来错地方了。”
“诶？”李瞳乍一听这话，差点以为对方要对自己做什么不利的事情，连忙将手伸向了装着符的衣袋，可是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身旁的朱云青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这里是仙境，却只是我一个人的仙境。这里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遍地都是仙丹和法宝，也没什么天地精华。如果你来这里是想要在此地提升修为，那么你可以回去了，在此间你的所得甚至会比在其他地方还少。”
修为？那不是妖的能力吗？天师还有这东西？
李瞳听了这段话，顿时有些发懵，感觉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仔细想想，可能也有些道理。
祁黄鹤曾经跟他讲过天师的历史。过去的数千年里，天师和妖之间是完全对立的双方，因此为了制衡妖强大的力量，天师们也不得不开发自身修炼的潜能。因此古时的天师也是拥有修为的，并且几乎每个时代都有相当于万年修为的强大天师存在。
可是当历史进入近现代以后，二者之间的关系开始逐渐发生变化，由绝对的相对对立走向了融合，天师利用经济实力将有实力且思想开明的妖拉入体系，并引导其对付那些思想守旧、始终敌视人类的妖。
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这种关系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相对于寿命有限的天师，妖的寿命可以看成是近乎无穷的，而随着老一代天师们的陨落，新生代的天师开始愈发依赖于妖的力量，不再艰苦地修行来提高自身修为，而是仅限于通过画符、意念等基础操作，并与特定的妖结为搭档，来完成各种各样的事情。
这看似是一种倒退，不过毕竟天师的基础是人而不是妖，过去因为过度修炼而走火入魔乃至爆体而亡的天师不在少数。
因此，这样的发展方式大大减少了天师和妖的伤亡，也将暴力冲突发生的概率降到最低。从这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和谐社会时代下天师这个鲜为人知的职业的一种发展。
这样的改革，已经在整个天师圈子里进行了几十年。而面前的朱云青却还带着上个时代的认识，难道说，她已经这样与世隔绝了数十年吗？
“云青，我并不是怀着什么目的来这里的。”带着这样的疑问，李瞳拉住了正欲继续闭目冥思的朱云青，“我是在学校避雪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你，然后莫名其妙地进入到这里的。我虽然是天师，但是并不具备修为，也没有修炼的能力。事实上从本质上讲，我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紧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这小半年来经历过的种种事件，从被海带怪袭击开始，一直到最近为止。
这期间，朱云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眼神和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种冷峻的神色，她似乎不会笑，也不会哭，甚至也没有太多话。
或许在漫长的岁月里，她一直独自生活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向她诉说，也没有人聆听她的声音，不知是她的性格适应了孤独，还是这份孤独塑造了她的性格。
“呼……总之，我的天师经历就是如此……你懂了吗？”终于，李瞳费了无数的唾沫星子，才将这些东西全部讲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毅力不间断地说出这么多话，但他知道，假如说自己对面的人换成阿紫或者小兔，那对方肯定早就睡着了。
然而，朱云青却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听着。此时的她虽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却对这些在她听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充满了兴趣，就好像一个听着故事的孩子，期待着讲故事的人将有趣的内容继续下去。
“嗯，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天师。”在李瞳分享完自己的经历后，朱云青点了点头，“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在这里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或许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你果然也是曾经在外面生活过的吧……”李瞳正说着，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种快要裂开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把火在那里燃烧，让他连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只得将喉中的话语转变成了几声痛苦的干咳。
“你口渴了？”朱云青见状，走向了最近的竹林，“等一下，我帮你找些水来。”
说着，她猛地抽出了腰间的翠竹剑。只见一道剑影干脆利落地划过竹林，随即，整个世界安静了数秒。
紧接着，位于竹林外围的一棵粗壮的竹子应势而倒，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散落的竹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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