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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疫小说)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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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

(抗疫小说)转角

丁字路口边上是一排老洋房。谢阳过去总爱从放满了多肉的窗口探出头去,看每天早上来往行车淤塞了本就不宽敞的路,然后再衔着一块面包和妈妈奔下楼,抛下身后陆奶奶不疾不徐的问早,自己也成了淤塞的一份子。不过今年冬风初寒,人们好像风声鹤唳地,那点将迎来春运的忙碌如一缕被掐断的烟,立时散的无影无踪。

护士尤晓雯最早听到风声,也最快反应过来。她把儿子的补习班停了,谢阳睁着个大眼睛,怀疑又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救世主妈妈。“武汉出了新型传染病!”她洗了水果,焦虑地跟刚回家的谢燕飞聊着。丈夫沉默了一会,他不是没收到小道消息,但看着微博上触目惊心的“辟谣”二字,实在是让他没法相信。

也由不得他怀疑多少时日,在几位医生的努力下,官方的通报出炉了。随着感染人数曲线上扬着,妻子的医院也下了驰援武汉志愿者征集通知。尤晓雯报名了。“我做护士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她笑着说。不知道到底会离开多久,也担忧疫情扩散的速度,出发前,她给家人备好了消毒用品和口罩,叮嘱着谢燕飞找隔壁陆奶奶学烧菜,又说会用视频通话监督谢阳每天的学习。

一家人把尤晓雯送到路口左边的转角,这是他们每天早上通常分开的地方。家里于是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不过谢先生的学做菜计划很快搁浅,陆兰婷的老伴胡运昌是退休的医学教授,很快被研究所的大弟子请了回去,楼里的烹饪教科书陆奶奶也跟着走了。谢燕飞只得自己按部就班地开始学起了做饭。所幸疫情发生不久,他的公司停工了,突然赋闲在家的谢先生有充分的时间在厨房钻研,就这样完成了白领与家庭煮夫的巨大转变。他的奖赏往往是视频那头妻子欣慰的轻笑……,以及儿子的一声顽皮的叹息。

野孩子谢阳被病毒锁在了家里。小区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有一个在滑板上腾飞的孩子会在周末出现在花园里,老人们也乐于看见这个活力的少年。谢阳虽然学习不错,但五年级课业毕竟不重,尤晓雯又是个爱冒险的性子,儿子便也不甘落后。然而这块滑板现在进了角落的杂物柜,家门也落了锁。按小区的规定,不仅仅是小孩子不能外出,一家的成人出门也有限制。无事可做,便纠缠窗外停留的麻雀。那鸟常常歪着头听他抱怨,然后抖抖羽毛,飞到不远处的花园草堆里……颇有挑衅的意味。

三月下旬,早春的花开了一茬,新叶也不住地往上冒,去年盘桓在城市的活气去而复返。闻着春天,谢阳又嗅到一丝久违的气息——是***妈常做的糖醋小排的味道。吃了谢燕飞两个月的简餐,便也不至于饿着,倒着实少了几分味道。

他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谢先生虽不娴熟但也卖力地翻着锅里的肉,又就着电子秤配出了和尤晓雯手艺接近的酱汁……这是他爸近来做得最成功的一道复杂菜。出锅之后,谢阳就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餐桌。谢燕飞很高兴,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做菜,手忙脚乱地也没能调好合适的味道,还砸了一瓶酱油、炒糊了一个蛋。“也不枉费晓雯百忙之中写的配料表了。”他想着。

尤晓雯确实忙得团团转。全国的疫情在逐渐得到控制,但这与负责重症科的尤晓雯没有什么关系。她得每天面对ECMO病人,照顾日益增多的、全身并发症的重症患者。起初针对性的诊疗计划都不完善,少量患者在这个时候暴发器官衰竭去世了,医护们面对的还只是心理压力,仍能抽空和家人联系;如今重症发病率趋稳,每日的体力劳动量陡增,常常连日抽不开身了。所幸儿子的学校在三月开始了网课,他的学习也有老师监督,可稍稍放心了。晚上与丈夫通话,听他骄傲地讲自己的战果,两个人脸上都是疲色,却也都是喜色。

然而夫妻俩围着转的谢阳并没能在家里坐住。四月初的周末,他趁着谢燕飞出远门买肉的空档,想到隔壁找罗哥哥玩。谢家是这层楼唯一的三口之家,两家邻居,一个单独租住,一家老夫妻两人住,却都有着谢阳艳羡的小天地。

罗一鸣是小区野孩子的鼻祖,从小学开始便住在这里,初中之后父母便很少来了。按年纪他今年该读高二,却不是块学习的料,中考没考上高中,便读了技校。他爱玩,运动神经发达,也是个游戏高手。谢阳总是心向往之,往往足不能行。夫妻俩并不愿意儿子和他多接触。俩人平素指责儿子,往往就道:“你想想隔壁的小罗!你啊……”然后又觉不妥,便不再说下去了。

谢阳很确定他们想说的是“当心连高中都考不上”。

谢阳抱着滑板,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不在?索性下楼去转转也好。”他思忖着。

老洋房的楼道总是逼仄的。少了原本堆排在走道里的杂物,少了敞着门做饭的邻里,细窄又阴暗的楼梯和四周贴满的广告更晕染出沉闷单调的寂静。谢阳向来不喜欢这种氛围,总是蹦蹦跳跳地下楼以中和这种沉闷。可是刚走下两楼转过转角,便被拍了肩膀。“咦?小阳你怎么出来了?”罗一鸣正帮着一大爷换楼道里烧坏的灯泡,满脸讶异。

“诶哥哥!正好我想找你玩滑板呢,一起去吗?”

“去什么?你怎么出来的?你爸呢?赶紧回屋里去!”罗一鸣的口气让他怔住了。

“我爸买菜去了,家里太无聊啊,你不想玩吗?”

“大家都闷着呢!现在外面不安全,***又不是没告诉过你。赶紧回屋学习去!”说着便要推着他往楼上赶。

“你啊……”竟与尤晓雯的口头禅如出一辙,“***妈跑到那么远,每天那么累不就是为了帮大家打败病毒嘛?你待在家里才是给她帮忙呢,出去只能添乱。乖,现在好好学习,等疫情结束了再出去玩。”把他送到了门口,“回去记得洗手。”

视频通话里谢燕飞说到这件事,还是气的够呛。他把儿子的滑板彻底锁进了主卧的柜子,断了他偷溜出去的念头,又向罗一鸣道了谢。尤晓雯斜靠在医院走廊里,笑了笑,又不无马后炮地说:

“罗一鸣这孩子不错嘛。”

“得了吧,你就是觉得人家成绩不好有偏见……”谢燕飞被妻子凌厉的眼刀逼停了嘴。

谢阳看得明白,只想着:一丘之貉。又嬉皮笑脸道:“那我之后是不是可以和他玩了呀?”

收回快戳穿屏幕的手指头,尤晓雯放下手机,看向这条走廊。两个护士、一个医生,同样的姿势靠在两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不过这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天了。

这里往后走是抢救室,往前绕过一点路就是临时搭出来办理留院观察的地方,往左转是大楼入口,往右不远是太平间。

这家医院用这个最忙碌的转角展示着残酷的冷静——生命太脆弱的冷静。

不时有人出来,大部分往前;也有的往右,护士们便会沉默地送别逝者。

这一批护士们三班倒,前赴后继,也意味着这一身防护服是脱不下来的。

左边走廊一阵骚动,一个医生推着一位病人转过来,身后跟着几位护士。他们是新来的。

尤晓雯握着手机,笑了。这是这个冷冰冰的转角所能给的,最大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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