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镜湖医仙篇
她决定救他的时候，是因为看到了从他身上掉落的渊虹。
渊虹，那是一把剑的名字。但这把剑原本还有另一个名字，残虹。而这把剑原本曾属于另外一个人，他是燕国派去刺杀秦王的勇士，却在最后关头连同性命都葬送在了咸阳宫。
她看了眼此时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他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而和他一同来的那个叫做天明的孩子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蓉姐姐”她回过神时正对上月儿担忧的脸。
她摸摸月儿的头，看看手上研磨得差不多的药草，起身招呼月儿，和她一同去给他换药。
路过后院的草地时，那个和他一起来的小孩正在那里劈柴。月儿走上去，和他说了几句话，她看到那个孩子似乎跟月儿说了什么，脸上还不时有些奇怪的表情，两个人便笑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月儿这样的笑容，自从来到镜湖，月儿便安安静静呆在她身旁，跟着她采草药，照顾病人，从来都没有喊过一句累。可这样安静的月儿只会让她更加担心。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过后，她无法知道月儿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得那样坚强。
月儿朝她走过来的时候，眉眼间还有着尚未褪却的笑意。她瞧着，心里也有些意动。
她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便吩咐月儿把药拿过来给他换药。他的伤势很复杂，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在她看来都有致命的危险。她想不到，他受了这样的伤居然还能活到现在。他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个怪人。
那个人刺秦失败后，天下便再没有残虹剑，却出现了另一把剑，渊虹。她从上山求医的人里逐渐知道了那个带着渊虹剑的人，是一个师从鬼谷的少年剑客。也就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刺秦失败的原因，因为那个侍奉在秦王身边的剑客，渊虹剑的主人，盖聂。
她后来在更多的人的口中听到了他。彼时，她还年少，对那些江湖传闻听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好在师傅并不曾管束她，只是督促她不要忘记学习医术药理，闲暇之余，师傅也会与她讨论一些江湖中事。
但师傅很少提及那些剑客，自然也很少提他。而她听的那些传闻里，最多的却是他。只有一次，她和师傅谈起他。她依稀记得师傅似乎并不想多言的模样，却抵不过她的追问，告诉了她一些他的事。其他人说的一样，师傅只是说了他的来历，他的剑，却从没说过他这个人。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要了解”
“那他一定很孤独……”
“蓉儿”师傅看着她:“有这个想法是很危险的……”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她从半开着的窗户看到了一轮圆月。柔和静谧的颜色随着凉夜的风,一起照进了她的屋子。她静静躺了会，还是没有睡着。她甚少有这般心烦意乱的时候。
她悄悄去了他的屋子，没有惊动任何人。进屋的时候，也没有点灯。只是依着手里的灯盏，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出人意料地，他恢复得很快，虽然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想必也不会太久。
二
“多亏了姑娘的高超医道。救命之恩盖某终身难忘。”那是他醒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在后院的树下站着，看见她的时候微微弯腰向她作揖。阳光微盛，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透射出斑驳的碎影。她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眉眼低沉，教人看不透情绪。
她听过很多这样类似的话，在她还和师傅待在深山的时候，那些被她和她师傅救下来的人离开前都是这样说的。她毫不费力地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感激。
但其实他不知道，她并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在他追问她，她为何破例救治他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回他：“我学的是医道，自然是要治病救人的。上次墨家兄弟的狗受了剑伤，也是我给治好的。”她看着他微微抬起的脸，道：“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很少说这样讥讽意味十足的话，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并不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但她没想到的是，他会在她转身的时候拉住她。
她的视线从她的手腕，移到他的手上，继而落到了他的脸上。他在她投过来的目光里，面上依然没有半分表情，好像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并不是他一样。她愣了愣，手腕便要用力挣开，但那只素来握着长脸的手竟是这样有力，她挣扎得厉害了，却不能挣脱分毫，只能越加清晰地感觉到他粗糙的指腹。
她盯着他的眼睛，怒声道:“放开。”他却极快地抽出长剑，挥剑劈向了她的上方，在她还未来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收剑入鞘。与此同时院门外一个墨家弟子也悄然倒下。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走到院门外查看那弟子的情况。她揉了揉手腕，从他严峻的神情和那倒下的弟子，得知镜湖已经有秦国的爪牙渗透进来了。
他们就这样一起走上了躲避秦国去往墨家机关城的路。
三
月儿被那个红衣女子控制的时候，她才觉察出自己的粗心大意。她最近心神不宁，对月儿多少有些疏忽，不曾想竟让敌人钻了空子。她看着月儿，神色恍惚，面色苍白，口中不断向她说着杀戮之言。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月儿应该是中了西施毒。
“蓉姐姐，杀了盖聂。赤练姐姐就会送我们一起回燕国去。”
红衣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面上神色几变，薄薄的红唇一弯，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来，她又附在月儿耳边轻语了几句。
“蓉姐姐，你不是答应我母后要好好照顾我的吗？盖聂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现在要你替我杀了他。”
“公主……”
她看着月儿，她的神智仍被人操纵着。她很想告诉她，她的杀父仇人并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但她终究止了口，这种状况下，她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况且她答应过王妃，要好好保护月儿。
她终于看向他，语气坚定:“我的任务是保护公主，无论是我的性命还是你的性命，只要能保护公主，我一定会做。”
天明挡了他的身前，一边气势汹汹地看着她，一边紧紧护着身后的人。她没有看天明，视线越过天明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没有动，更没有拔剑，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哪怕是在她讲了那样的话后，也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她后来想，若不是班大师及时赶到，她甚至不敢想那时局面会失控到什么地步，她的确是动了杀意的。为了月儿，她愿意做一切事情，包括去杀他。
只是她看着眼前的他，想起那时危难关头，她说她要取他性命时，他却说:“我的命是墨家给的，墨家想要，拿去便是。”那样淡然的语气，竟是对生死这样的事全然不在意。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四
在她还未下山之前，还和师傅幽居在山上的时候，她就在众多求医的人口中知道了他。
他是一个怪人，行走在各种各样的传言里，而大多的传言却是关于他的剑。有很多人可以形容出他的剑，却无法形容出这个人。她难免有了些好奇，好奇这样一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男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但是那个时候她的师傅却告诫她，对一个用剑的人有好奇心是很危险的。她追问师傅为什么，却没有得到答案。而岁月蒙尘，她早已忘却。直到她在镜湖遇见重伤的他，那些关于他的传闻才被她一点点想起。
在到机关城的当天，他便遇上了小高。那时她和阿雪还有班大师及身后的一众墨家弟子一起，在回廊那里遇到在回廊上胶着的两个人。
那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事，却是在他进入机关城后无可避免要发生的事。他站在她的对面，她的身前是小高，身后是阿雪和墨家弟子。两队人马就在狭长的回廊上对峙着，而他不过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班大师在场面一时静默后，终于开口道:“盖聂是首领请来的客人，任何人”他看向小高:“都不得对盖先生无礼。”
小高还是看着他，并没有收敛身上的杀气。小高和他的渊源，在墨家大概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在她进入墨家之后，她才了解到，原来几年前派去刺杀秦王的计划有墨家的参与，而那个刺客便是小高一直尊敬的兄长。刺秦计划因为他的出现而失败，甚至加速了秦国对燕国的吞并，谋划了这场计划的燕国太子也在失败后自杀，而参与并提供了帮助的墨家也因此被秦王嬴政盯上。她看不到小高的表情，但她知道任何一个人在看到手刃自己兄长的仇人时，都不会表现得很平静。而像她所想得那样，在这机关城里根本没有多少人欢迎他，甚至有很多人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敌意。
场面终于因为小高的让步而结束了僵持，她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可以通行的道路。他还是沉默着，，低沉着眉眼，没有看任何人，从她身旁走过。阿雪站在她的旁边，突然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微微一怔，才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追着那道背影，直到模糊，消失。
五
从剑池带走月儿、天明和少羽，返回的路上就得到了小高和他动手的消息。她想都没想得就去了他的房间。小高就在他的房间里。
她到的时候时机不好，小高已经动手了。她看着小高抽出腰侧的长剑，迎面就要劈向他。而他不躲不避，连拔剑的动作都没有。他竟是连抵抗都不抵抗一下的吗？她看着眼前的光景，几乎是下意识地——
下一瞬，长剑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
她挡在了他的身前，双臂张开，是保护的姿势。
小高几乎是怒目而视：“端木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她看着小高：“班大师说过盖聂是首领请来的客人，任何人都不得无礼”
但这次小高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让步，他手上的长剑溢出刺骨的寒气，直直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小高看着她：“端木蓉”他的语调沉沉，一出口全是遮掩不住的怒气：“盖聂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他什么也没有做过。她想，从她遇见他的那天起，他们之间不过是她救了他的命而已，再多的已是没有了。她不了解他的过去，无法对他和小高的过去做出什么评论，她唯一的了解，只有那些她救治他的日子，看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去推测他每次所遭遇的是如何的险境，她不过是单纯地相信他而已，相信一个人在时刻遭受生命的危险之时还依然可以遵守与他人的承诺，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下毒偷袭他人的无耻小人。
小高最终收回了长剑，但他并没有停止怀疑盖聂。她无法再劝说，毕竟对于小高而言，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她稍稍松了口气的同时，那种隐隐的不安却越来越明显。
六
在察觉出敌人的阴谋后，她突然感觉到了恐惧。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操纵这一切，要将整个墨家都逼入绝境。
她走到关押他的房间，她没有小高给的钥匙，无法看到房门内的情形，只能隔着门探知他的情况。好在他回应了她，她稍稍放了心。
她离开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她有很多的话想要叮嘱他，墨家此时危机重重，他亦被困在此处，无法脱身。她无法救他，只能尽可能跟他说明眼前的情况，好让他可以在有突发情况下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她只希望他可以记得他还欠她一个救命之恩没有还，记得这是他给她的许诺，所以“你不要死，记得你还未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这是她最后与他说的话，她不能再耽搁时间了，还有三个孩子在等着她。
七
她倒下的时候，听到了他的声音，也听到了阿雪的惊呼。
利刃扎在胸口，剧烈的疼痛还有殷红的血从那处蔓延，她的双手被敷，无力支撑，终于倒下。
她想，她是快要死了吧。
人死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很多。她想起她和师傅在山中的日子，她下山以后的日子，还有她遇见他以后的日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抱住她了，她模糊记得他原本是站在她的身前的，记得他手持长剑，将她挡在了身后。
但此时他抱着她，用他一贯的语调沉沉地唤着她:“端木姑娘，端木姑娘”
她看着他的脸，意识恍惚地想着他们头次见面的情景。他重伤昏迷不醒，被人抬进她的院子。她本不愿救他，却在见到那把渊虹时改了主意。
没有人知道，那把传说中的剑连同剑的主人在年少时的她心里溅起了多大的涟漪。连她自己都不会知道，直到真正地见到那个人。她当时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想，原来这就是那个传言中被称为剑圣的男人。
虽然她的师傅当时曾告诫过她，虽然她也曾告诫自己除了治病以外，不要再靠近他。但那时阿雪附在她的耳边，风这样的轻，阿雪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提醒她“靠得太近，小心被剑伤到哦。”
她才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界。有很多次，她知道她本不必站出来的，他武功高强，即使受人误解，却未必会吃亏。但很多次，她也会忘记他的武功高强，只会记得他身上的伤口，记得他在生死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与所有人都一样，是脆弱的。
“端木姑娘”他惯来握着长剑的手不知在何时握住了她的手，渊虹掉落在旁边，他也没有管，冷峻的眉眼低沉，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口中还在一声声地唤着她“端木姑娘”
她看着这个男人，他一直有一双深渊一般的眸子，无论何时，那里都不曾有过半丝涟漪。此时，那双眼里却有了她的影子。她想，她终究是违背了师傅的临终嘱托，靠近了一个不该靠近的人。
但她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端木姑娘，在下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他看着她说道。
救命之恩么？
她救过很多人，很多人都会跟他说一样的话，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那日他说他会报恩，她也不过是听过就算了。她从没想过让他报恩，那次之所以让他记着他曾对她说的报恩，只是因为她希望他可以好好地活着罢了。
这个人可真是傻，竟同她当真了么？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无力出声。他看见了，附身凑近:“端木姑娘，有话要对在下说吗？”
她的确有话想与他说。她想同他说，她没把报恩的事放在心上，让他不要那么傻，一直记挂着。但身上的伤口太疼了，疼得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发出了声音没有。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那一眼像是想要把他记在心里。但没有很久，她无力地闭上了眼，有滴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她却已经感觉不到了。
傻瓜，要好好保护自己。
你太容易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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