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堂寨记

游天堂寨记

五月之朔，周子与客游天堂寨。寨坐大别山中。朝登寨南之山，山深而林密。周身繁翠，树影重遮。木杂生而错互，叶交掩而微冥。或屈盘而局琐，或蹇立而伶俜。松音宛转，竹响清听。众鸟唤友，百芳传馨。下则澄潭倒日，澹其晶晶；曲涧出石，湛其泠泠。沿之则激湍戛玉，飞瀑淋铃。傍则苔文被涂泥之泽，石痕受积雨之铭。朝兴宿鹭，夜点飞萤。尽日群禽住，谁知有客经。惟麋鹿之衔草，鲜游人以叩扃。若夫出林而旷望，则上有诸天詄荡而泬寥，晴云谲觚若沧溟；远岚髣髴而幻景，山色苍茫似无形。于是怿而歌曰：「陟山之高，其乐只且。而遐而幽，尘心斯舒。」

歌既，客有告予曰：「逸哉子之为歌！然此地实昔之战场也。顾我开朝主克敌逐寇时，命刘邓之旅重军此，而再属曰：『公其匕然捔厥膺！孤且伫公捷。』二公卒不负其望，攻而取之。由是我解放军直下岩邑，击寇之不预，竟驱而驰诸岛夷。斯我开朝主再造新图，不可谓靡二公之功也。是以后之太史皆书此汗简，以志厥功，而之嗣亦因食先德。是四七年丙戌之事也。」

予骇而吁曰：「噫！是真故战地乎？夫战地之战也，必有风云际会，雷霆动色。必有猛夫一怒而啸风，再怒而迸石。及其已也，则必土无寸根，沟无见湿，萧萧乎惨淡哉。安有故战地之如是之幽遐清寂邪？」客笑而对曰：「子之见肤哉！子安知山之深意邪？夫山有气，山气郁则为野马，山气奔则为长风。使化其气，则生万物；静则草木，走而兽虫。修则曰树，短则曰丛。小为蝼蚁，大者虎熊。其伏也蛇，其翔也鸿。斯不一而足也。夫世物之类品矣！虽万以亿计，莫之克穷；而尽在兹山之间，莫之不容。则山之浑涵奥衍、博内一切，是可知矣！孔子曰：『仁者乐山。』信不虚哉！夫山诚如此，我之将卒，云曷不是？夫成非独一日之事也，必有其由矣；人非以一日而圣也，必自有其出人处。盖其向之悬旌也，行无日月，次易寒暑。庐则诛茅，食惟捕鼠。饿几薄死，寒至冻弩。值其战也，则飞血涂莽，沐风栉雨。前军或不利，后者继而助。亡殇白骨，莫知其所；馀生之卒，存且未卜。其艰也若此，然而刘邓之卒，曾未见有望焉。乃咀树皮、食枯草，日尔月然，而用益坚其志。至其功就星散，则又无闻而息誉。且夫洎乎今兹，儿童孰知先贤之棘榛？惟希明星之歌舞。是巷闾匹夫之所不堪，而斯军之卒之所安而为乐也。夫乐众人所弗能者，万变而俱克胜之，未稍有不忍，则其心襟之广，校于是山，焉有不及也？则其之战场，校于是山，焉有不称也？苟有所增补，则曰斯士卒矢心之固，亦是山之若也。」

予大笑，已而嘿然思之。念其言之精深，乃具为之记。则是日之游，岂止行草而看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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