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户

黑户

刚开革开放几年，农村第一次分包到户。农民干劲上去了，以前饿肚子的事己成为历史。“饱暖思淫欲”，人们在饱腹的状态下，两性那点事也就旺盛起来。当年的计划生育，成了政府的头等大事。有的地方，就计划生育的宣传标语，就叫人不寒而栗。在鄂渝交界的闭塞高寒山区，计划生育更是难以落实。当地就曾经写了一雷人的标语：“宁可血流成河，不可超生一个！”然而，在如此严厉政策下，“顶风作案”的人还是大有人在。好多的家庭，明明己经儿女一大帮，几个晚上的不安分，四十左右怀孕的现象，不胜枚举、比比皆是。

在鄂渝交界的地方，因为山大人稀，土地宽裕。刚放下户两年，文家夫妇也和全国大多数农民样，日子越过越滋润。大集体亏空的身体，也因为食物的充足、营养的跟上，而变的身体硬朗起来了。

八五年，文家夫妇四十几岁了也生下了文秀。在文秀出生前，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哥哥。文秀的出生，违反了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是超生的女孩。因为所居地方偏僻，山高皇帝远。文秀父母为了躲避政策制裁，一直瞒着有这么个孩子，也不到村里去给文秀上户口。就这样，文秀成了黑户。

文秀两岁前，没出过家门，父母不敢带她外出。在家由姐姐们照看着，发现有外人来家，就抱进房间躲起来。文秀就生活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牙牙学语时，父母就告诉她别与外人接触，怕是政府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

文秀开始害怕见到陌生人。

纸包不住火，其实知道文家超生了个女孩，成了当地人不能言明的秘密。而村乡两级干部，为了不让计划生育工作的成绩受影响，也考虑到孩子己几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没有合适的手段、政策予以处理。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一个活生生的、没有户口证明的文秀，就这样胆怯的如同老鼠样，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虽存在于这个社会，但不敢见人，也不能见“光”。

人们的见怪不怪，让文秀的父母稍微胆大一点了。在文秀五岁以后，允许她可以在附近的几户邻居家玩耍。邻居家里，有几个与文秀年龄相仿的小伙伴。其中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子，知道文秀胆小，一次平常的调皮捣蛋，吓的文秀与文家一身冷汗。也改变了小文秀平静安宁的生活。

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正全神贯注的做着游戏。此时，大路上刚好有位陌生人经过，一个男孩子决定吓一吓文秀。他喊到：“文秀你看，那里来了个干部，是不是来抓的哟！”

听说干部来抓她，文秀吓的脸色铁青。当她抬眼看到远处确实有个人朝着这边来时，她抬腿就往家里跑。因为离家有几个土坎，慌忙中，她见坎也向下跳，不敢跳的就向下滚。小小年纪，被野刺石头挂碰的浑身是伤。文秀全身泥土、浑身是伤，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家里，像只受伤的小兽，推开房门，钻到了床下趴着。双眼圆睁着望向门外，小文秀吓的浑身颤抖着，恐惧让她己不知道了身上的疼痛。

父母回家后，从床下找出文秀。见文秀伤痕累累的样子，父母心如刀割。母亲抱起昏睡的文秀，伸手在孩子的额头一试，滚烫。文秀吓病了，高烧不退。又不能送当时的乡卫生院去治疗，只好请当地的土郎中看病。因为没有药物及时治疗，久烧成疾，文秀从此置上了支气管炎症，直到现在。

这次惊吓，敲醒了文秀父母，孩子没有户口不行。不能让孩子这么紧张、小心的活着。当两口子看到政府所贴标语，知道国策仍严，政府对计划生育依然重视。还有那些违反计划生育的人，被罚巨额罚款。夫妻看到形势依然如此严峻，打消了通过正当渠道，给文秀个身份证明的念头。

怎么办？孩子不能一直生活在恐惧中。

夫妻想出另外一个办法，找个没孩子的人家送出去。让人家以抱养的形式，可以向政府相关部门申请到上户口的机会。

在哪里找到合适的人家？本省内肯定不行，只有到河对面的邻省去找合适的人家。

渝鄂两地不仅是省界相邻，自古以来，两省人民就互相通婚。可谓是经连着经，肉依着肉，骨肉相连的关系。河对面虽为外省，可能亲戚一大把，宗族在对岸。

文家夫妻，对岸就亲戚众多，文秀的姨妈就在对岸。通过姨妈介绍，在邻省有户人家，夫妻四十几了，仍然膝下无子女。二人对孩子的渴望，在当地是家喻户晓的。特别是女主人，外出只要碰到谁家的孩子，准会抱进怀里，亲了又亲，舍不得撒手。看孩子的眼神，就是那种慈爱中带有饥渴，温柔中夹有急切的眼神。

双方通过文秀姨妈，互相了解了彼此的情况，互为满意。

回到家中，父母叫来所有的孩子。此时他们的长子文万双，己经成人。由于是女孩，大姐、二姐也己经辍学在家，只有最小的姐姐还在学校读书。一家人聚在一块，听着父亲说怎样让文秀有个好的未来，宣布老两口的决定。哥哥姐姐们都舍不得将这小妹送人，其中尤其以大哥最疼妹妹，他最反对将妹妹送出去。在父母的苦口婆心解释下，一家人只好低垂着脑袋，默认了这个决定。

知道了父母要将自己送给外人，文秀哭的更是一塌糊涂。父母兄姐们，轮流着哄她，耐心的给她讲清道理，说明厉害关系。不到六岁的文秀，可能是恐惧胆小让她早熟，也只一个夜晚，她就不再哭闹，答应了自己去给别人叫爸妈。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文秀被父亲和大哥用背篓着，乘着深夜路上没有行人，晚上偷偷的将她背到距家二十里外的邻省。由于山区道路崎岖不平，一路的摇晃，文秀在背篓中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当她醒来时，己经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家里了。

父亲和大哥安慰着文秀，叫她要听这里爸妈的话，他们回去了过几天就会来看她。小文秀竟然没有哭闹，手里拿着爸爸让喊的“妈妈”给的糖果，目送着父亲哥哥走出门外。

第二天，由于昨晚上的折腾，文秀一觉睡到了九点多才起床。

准备抱养她的这户人家姓陈，陈家夫妇有了孩子，高兴的不得了。早早起床给“女儿”做饭，弄的尽是当年最好的食物。饭菜弄好了，等到菜凉了九点多钟“女儿”才起床。夫妻二人哄着文秀吃早饭，两口子脸上洋溢着为人父母的、幸福的笑容。

文秀见陈爸陈妈对她如此之好，她也不反感眼前的“爸妈”。在陈家夫妇真心的付出和爱护下，陈家俨然有了点三口之家的氛围，可谓是其乐融融，笑声不断。

好景不长。陈爸有一天出去后回来，满脸阴沉，唉声叹气。因文秀五岁多了，陈爸去找村里上户，没有能够如愿。抱养需要证明文秀乃孤儿，这又从何开具？抱养梦破，陈姓夫妻唉声一片。

晚上，陈爸陈妈叫文秀改口，叫他们干爹干妈。并嘱咐文秀，有人问起就是来这玩上段时间。

很快，到了文秀上学的年龄。当文秀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同伴都上学了，自己却还呆在家里，她向干爸干妈要求，她要上学。

还是老问题：“户口。”文秀无法在外省之地上学，陈姓夫妻商量，不能害了娃娃，夫妻二人决定狠心将文秀退回文家。

同样的是乘着夜晚，陈姓夫妻送回了文秀。这年，文秀八岁。

文秀回到了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庭，她向父母哥嫂要求，她要读书。

九几年的计划生育政策依然严格，文家畏于处罚，仍然是没有给文秀将户口解决。看着比自己小的孩子都上学了，她羡慕的不行，当学生从她家屋后经过，文秀躲在隐蔽处偷偷看着，脑中幻想着在学校教室里、操场上，读书游戏…。

父母实在没办法，只好姐姐们教文秀识字。子女众多，哥姐们也就小学文化，仅仅让文秀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算账识个数而已。

文秀没能正式上过一天学！

到了十几岁了，姑娘也开始喜欢打扮自己了。几个姐姐也分别嫁为人妻了。文秀出落的婷婷玉立，非常漂亮。

漂亮的文秀像一只没有家的野猫，往返于文、陈两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属究竟在哪个家庭？干爸干妈拿她如己出，她喜欢呆在陈家。有时偷偷上个街，总感觉自己像个小偷，不敢与人理论，没有进过政府机关和单位的大门。文秀怕！

陈家夫妻老了，文秀呆在陈家，帮着干爸干妈过日子，好景不长，陈姓夫妻双双病亡。

文秀送走干爸干妈这一年，己经二十了。

二十岁的女孩子，有不少人上门提亲。当知道是个黑户，拿不了结婚证后，提亲的人又都一声叹息，折返而回。

嫁为人妻，文秀己无希望。她第一次偷着喝父亲的酒，烂醉如泥，哥嫂扶她进房间，文秀大喊着：“你们当初为什么生下我？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我难道不是人？…”这发生在新世纪以后了！

酒醒过后，文秀像大病了一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义？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一万个为什么。人总得活着，我既然嫁人无望，那我就好好活着，活得有滋有味，生活富裕。

对，挣钱！外出打工！

当她尝试着与人外出时，由于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长途车船，命运再一次的对这个女人说了“不”。

幸好，文秀的二姐两口子在县城打工。县城隔的近，不用身份证买票。文家老两口叫二女儿在县城给文秀找个工作，让文秀能有个挣钱的机会。二姐给她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在旅舍里帮忙打扫卫生。这工作，只有五十左右的老阿姨才愿干，文秀没的选，老实的干着。

纸包不住火。工作的旅舍老板是匹狼，他知道了文秀的底细，这个坏人开始了对文秀的迫害。

老板总乘没人时，对文秀动手动脚，有几次更是强行要与文秀发生关系，他知道文秀不敢报警。工资上找各种理由克扣，幸好文秀机警，知道与老板娘搞好关系，自己才不至于吃大亏。

文秀强忍着在县城打工了一年，实在是忍受不住屈辱，她只好又回到了老家。

回到家的文秀，跟着哥哥在小煤窑开绞机，干了一年后，小煤窑被关停。进大的煤矿要身份证，文秀又失业了。

文秀挣了点钱，她拿这笔钱在煤矿周边开了个小卖部，专门做煤矿工人的生意。

煤矿周边风气腐化，鱼龙混杂，文秀又一次的被骗了。被一外地人骗了财，也骗了情。文秀差点服毒自尽，也没能敢迈进派出所的大门，报警挽回损失。

随着大小煤矿的关闭，文秀的小卖部更是难以支撑了。苦难的文秀此时也年近三十，在她己显鱼尾纹的脸上，很少笑脸。

难忘的2015年，在这一年的年尾，文秀通过新闻知道了她有可以上户的希望了。她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半辈子啰！

文秀激动的热泪盈眶，第二次喝了酒，她花钱请来所有的亲朋，亲手做了两桌好菜，自己喝的不省人事。

2016年的8月，三十一岁的文秀领到了身份证。当拿起这张能证明她存在于这个社会的卡片时，她觉得是如此的珍重，如此的沉重。此时的文秀，没有高兴，心里只有久藏的委屈，还有这三十一年来的磨难。人生有几个三十一年？她上学被耽搁了，青春被消磨了，她的委屈无处诉说！

仅以此文，抚慰如文秀样的朋友。随着时代的进步，政策的完善，如文秀样的人己成历史。愿文秀样的人能在有身份证明的社会中，活的精彩，过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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